刘锡听说刘锜没在郭仲荀的营中,多少有些失望,但很快便释释然,毕竟泗州城距离临淮县只有六十来里路,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明天兄弟俩就能在异地他乡久别重逢了。 “郭二厢,在下有句闲话,不知当问不问,”刘锡一边陪着郭仲荀去见冒牌的奉迎使副,一边悄悄打探道,“高太尉麾下亲将如云,为何单单派遣你和舍弟出戍此邑?” 咳、咳、咳...... 谁都没想到平平常常一句话,竟然戳中了郭仲荀的肺管子,搞得这位大长驴脸憋成猪肝色的中原汉子,接下来只能用一声声干咳掩饰自己的窘态。 刘锡当然不会知道,在此之前三千殿司卫兵原本由捧日左右厢都指挥使郭仲荀统领,天武左右厢都虞候高持作为副手辅佐他,但一山难容二虎,谁亲谁疏又一目了然,因此与其说郭仲荀最终出局是衔命出戍临淮县,倒不如说他被高太尉发配到边鄙远地充当看门狗。 这个时候郭仲荀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自揭伤疤,刘锡也不好意思硬要往上面撒盐。 两人沉默着走到大长队伍中间一辆挂着使节幡旗的驷马厢车旁边,早有三节人从准备好了登车脚踏,郭仲荀披挂着全身锁子甲胄,非常笨拙,只能低头弯腰手脚并用往上爬。 “卑将郭仲荀参见二位尊使!” 驷马车厢里宽敞阔绰,形似一间起居阁子屋,此时已近黄昏,光线比较暗淡,再加上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室内环境,郭仲荀匆忙间依晰瞥见对面端坐着两个身穿绿袍的芝麻小官,于是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暗自嘀咕。 他早就听说太上皇奉迎使副,一个是签书枢密院事李纲,一个是尚书右丞宇文虚中,两位宰执大臣应该身着紫金鱼袋章服才对啊,怎么行事如此低调? “仓促之所,不必多礼,”监察御史张浚大手一摆,旋即问道,“你就是捧日左右厢都指挥使郭仲荀?” 郭仲荀见对方官不大派头不小,略一愣神忙道:“正是在下,敢问二位尊使如何称呼?” 张浚正要自报家门,坐在他旁边的右正言赵鼎忽然意味深长地徐徐说道:“我二人是谁无关紧要,适逢多事之秋,你郭二厢是谁,恐怕干系重大啊。” 郭仲荀听对方话里有话,摆明了是让自己表忠心,于是赶紧说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郭家世受国恩,在下自然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 “说得好啊,”张浚情不自禁地拊掌赞叹道,“不愧是名将之后,今上慧眼识英才,果然没有看错你!” 郭仲荀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满腹狐疑,延兴皇帝刚刚登基不久,心里装着九州万方,怎么会对一个名不经传的中下级武官青睐有加?怕不是对面这个长相猥琐的黑脸小官信口胡刍的吧! 事实上延兴皇帝的确没有那么多闲心,只是本着普遍撒网重点捞鱼的原则,在将目标锁定名将之花刘锜以及高俅的三千殿司卫兵的同时,顺便把郭仲荀这只在历史长河中活蹦乱跳过一阵子的大虾塞进鱼篓里而已。 说起郭仲荀可能知者寥寥无几,但提起他的祖父郭逵就如雷贯耳了。 郭逵与面涅将军狄青同为北宋时期名将,官至雄武军节度使、司空、签书枢密院事,《宋史》曾评价说,“宋至仁宗时,承平百年,武夫鸷卒遭时致位者虽有之,起健卒至政府,隐然为时名将,惟青与逵两人尔。” 历史上的郭仲荀虽然与其祖父相比不值一提,但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此人靠祖辈恩荫初补为低级武官三班奉职,曾经跟着大宦官谭稹南征北战东挡西杀,早在宣和末年便已经做到了三衙管军,此后历任东京副留守、两浙宣抚副使、沿海制置使等军政要职,最终官至太尉、庆远军节度使。 若单论资历,南宋诸大将刘韩张岳吴都只能靠后站,可惜资格虽老却无甚建树,每遇险境总是跑得比兔子都快,以致于死后连个谥号都没混上。 “朝廷待你郭家不薄,不知郭二厢可愿为国效力?” “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乃今上御笔翰墨,你且看看是何旨意吧。” 张浚和赵鼎考查完郭仲荀的忠心,这才放心大胆地将此行的目的对他和盘托出。 “兹事体大,一旦失策,后果不堪设想啊……” 郭仲荀得知延兴皇帝要褫夺高太尉的兵权并勒令其就地致仕,登时便惊出一身冷汗,捧着圣旨的双手微微发抖,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张浚与赵鼎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都意识到面前这个将家子前怕狼后怕虎,要是不能打消他的顾虑,很可能会前功尽弃。 “郭二厢有何顾虑,不妨如实讲来。”张浚强压着烦躁之气,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郭仲荀低头思忖了片刻方才说道:“在下营中只有三百骑卒,其它殿司卫兵皆在高持麾下,高持那厮向来凶险狡诈,若是用强必会遭至军变,不知二位诏使可有应对之策?” 他这话虽然针对的是高持,但言外之意高俅已经和镇江童蔡一党同流合污,断然不会束手就擒,双方实力悬殊,一旦扯破面皮,后果很难预料。 “郭二厢所虑甚是!” 一直坐在对面察言观色的赵鼎忽然接过了话头,他首先肯定了郭仲荀的想法,随即话锋一转道:“天武都虞候高持手握重兵,自是吾等心腹大患,是以务必在宣旨之前将其剪而除之!” 郭仲荀摇头道:“高持那厮生性多疑,想要除掉他恐非易事。” 赵鼎见他眉头紧蹙一副很上心的样子,不由大笑道:“哈哈哈,今上特授了吾等锦囊妙计,郭二厢不必为此多虑了!” “陛下有何妙计?”郭仲荀愕然诧异道。 赵鼎本想卖个关子,张浚没心思打哑谜,抬手一指抱臂站在辕座旁边的蒋宣道:“拿他当作见面礼,你以为如何?” 郭仲荀没明白什么意思,正想发问,忽听赵鼎悠叹一声道:“不入虎xue,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