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延兴元年二月六日,也即是牟驼冈大战之后的第五天。 在这些分秒必争的日子里,被南朝十几万勤王师围困在原武县的金国东路军,为了将那批好不容易敲诈勒索而来的千万两犒军金银顺顺利利地运回国去,可以说费尽了心思,当然,也一直忙得焦头烂额。 其实就在他们想方设法将那批假金银从大长木箱里倒腾出来,捆扎成驮垛弄到马背上之时,坐镇班荆馆、亲总六师以御敌寇的穿越者皇帝也没闲着。 他一方面运筹帷幄,敕令亲征行营司麾下诸道兵马,随时准备向金军发起总攻;一方面在焦急地等待着黎阳三山河桥那边传来震奋人心的好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开花结果了。 “启奏陛下,黎阳大捷,大捷啊!” 当天下午吃过哺食没多久,落日斜照,余辉悠悠,赵桓正在班荆馆内苑曲径通幽之处,来回踱着步子琢磨军国大事,但见亲征行营司参议官沈琯双手捧着一份藤纸黄牒眉飞色舞地跑了过来,他一边疾奔向前,一边嘴里大声嚷嚷着,引得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亲从官们纷纷侧目而视。 赵桓见他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由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泼韩五那厮究竟打了多大胜仗啊,居然让这位见多识广的归朝官员如此兴奋? 等到看完行营司参赞军事李纲亲笔书写的捷报内容,不光理解了沈琯的失态,就连他自己也差点激动得叫出声来。 原来圣功桥被大火焚毁之后,金军退路断绝,直接导致扼守南岸汶山的上万人马军心大乱。 女真人强行签发的那些杂役兵丁本就对主子缺乏忠诚度,因此在性命攸关之际,纷纷与宋军暗中联络,伺机临阵倒戈一击。 阇母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带领麾下两千合扎猛安向西突围,企图跑到原武县与斡离不的东路军大本营合兵一处,孰料韩世忠早就布署好了数列歼敌大阵等着他们了。 阇母不改勇猛彪悍的本性,身先士卒,亲自率领六百铁甲重骑充当开路先锋,他们先是冲溃了李邈和田师中的步兵军阵,紧接着与以逸待劳的杨可胜所部对冲厮杀。 要知道,杨可胜麾下那些手持大木棍的白梃兵,乃是其兄西军大将杨可世亲手调教出来的悍勇之徒,专门对付这种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的胡虏具装甲骑,再加上兵力五六倍于敌,因此双方只是打了一个交合便分出了胜负,六百女真铁骑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值得一提的是,一个不知名姓但异常幸运的白梃大头兵,在双方激战过程中趁阇母不备,从背后狠狠地打了他一闷棍,最终使这位以勇猛彪悍著称的金国东路军副统帅,成为女真人兵临东京城下以来南朝收获最大的战利品。 就连善于冲锋突阵的具装甲骑都没能杀出重重包围圈,仅以弓矢见长的两翼拐子马更加困难了,因此在陈开和呼延通四千轻甲骁骑的左右夹击之下,杨可胜的白梃兵趁热打铁,直到将阇母麾下那些残剩的合扎猛安全部吃干抹净为止。 “李宝可已回朝覆旨?” 李纲在捷报的末尾专门提到奉旨出使河北的阁门宣赞舍人李宝,说是如果没有他率众奇袭大伾山焚毁圣功桥,扼守大河南北两岸和三山浮桥的金军没那么容易崩离溃散。 赵桓当然知道焚毁圣功桥的战略意义,只是颇为好奇,一个绿林草莽汉子,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了军事奇才? “陛下有所不知,此封捷报便是经由李舍人随身携带而来,” 沈琯忽然面露尴尬之色,欲言又止道:“只是……” 赵桓这会儿心情格外畅快,当即大手一挥道:“沈卿莫要有所顾忌,速速召其觐见吧!” 这个泼李三,不光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还额外创造了一次不可多得的军事奇迹,说什么也得当面好好褒奖一番,不然真让人过意不去。 沈琯无奈,只好亲自跑到驿馆前面的茅厕里去找李宝一一原来泼李三这几天东奔西跑,风餐露宿,不光着了凉还吃坏了肚子,此刻正两腿颤颤地蹲在茅坑上拉得稀里哗啦,站都站不起来,听说皇帝即刻召见,差点没一屁股坐下去。 “李卿,脸色如此难堪,可是身体有恙?” 距离李宝八丈远,赵桓就已经闻到一股浓重的屎尿味儿,这才知道沈琯刚刚为什么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 李宝强忍着里急后重的奔流感,苦着脸回答道:“小臣只是吃坏了肚子,并无大碍,岂敢让官家挂怀。” 赵桓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道:“朕听说你率众孤军深入大伾山,焚毁了圣功桥,当记首功一件……” “不不不!” 李宝听皇帝如此一说,内急加上外急,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御前失仪,立即摇头摆手,矢口予以否认:“官家想是误会了,焚毁圣功桥者另有其人,小臣万万不敢冒领他人之功!” “哦?那是何人?” 赵桓自然不会要求一个绿林出身的汉子讲究繁文缛节,但明显对他刚刚说的话表示质疑。 李宝郑重其事回奏道:“此人乃是真定府守臣刘韐帐下牙兵营副指挥使、借补承信郎岳飞。” 岳一一飞? 赵桓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岔了,立马瞪大眼睛问道:“李卿方才所说,此人是谁?” 李宝不知道皇帝究竟什么意思,只得疑疑惑惑地重复了一遍。 赵桓这回彻底听清楚了,没错,姓岳名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士,如假包换,正是那位精忠报国的大英雄! 真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胜则一战成名、败则尸骨无存的方式惊艳登场一一谢天谢地,朕的江山保护神终于横空出世了…… 接下来李宝将他这几日亲身经历的大事小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赵桓认真听完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想当然的低级错误一一猛插插地让李宝渡河北上,单独与宗泽约定南北合击的师期,孰不知宗泽初来乍到,怎么可能仅凭皇帝的信赖,就能号令形如一盘散沙的敌后诸路兵马?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赵桓和沈琯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随即口授了数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是增设河北东西二路制置使司,由徽猷阁待制、知真定府刘韐担任制置使,知磁州宗泽担任制置副使,河北西路提刑官刘豫担任制置使司判官。 正副使以及判官虽然都是司级长官,但序位有前有后,权力相应也有大有小,只有厘清了上下级隶属关系,才能解决统一指挥权的大问题。 第二道旨意是专门下达给岳飞的,将其从借补从九品承信郎特擢为正八品敦武郎,并加赠宣赞舍人的阁职。 李宝不久前也是由借补承信郎晋升为阁门宣赞舍人,只不过他这个官衔属于是实职差遣,而对于岳飞来说纯粹是荣誉加衔,因为他即将从牙兵营副指挥使升差为河北东西二路制置司直隶的一军统领官。 还有几道旨意分别下达给了刘韐、宗泽和刘豫,敕令他们统计黎阳居山之战中立功受奖的官兵,尤其是那些直接参与焚桥行动的敢死之士,可先以宣帖的形式予以褒奖,等到战事平息之后一并申报朝廷换取告身。 “一事不烦二主,李卿,还是由你前去传宣朕的旨意吧。” 全歼金国东路军的大战即将开打,而河北诸路兵马处于敌后,扼守北岸居山的任务相当重要,须得及时稳定住军心才行,因此赵桓不得不让李宝再辛苦跑一趟。 “勤劳王事,诚乃臣之本份……” 李宝内急得紧,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快绷不住了,是以当面陛辞之后,一溜烟似地往驿馆前面的茅厕跑去。 赵桓见他已然如此辛苦,还要马不停蹄地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亲自交待随驾侍奉的太医和御药,赶紧给他开几副止泻良药,免得骑马赶路时,一不小心弄得御赐鞍鞯上全都是黄汤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