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李宝胡搅蛮缠也好,肆无忌惮也罢,人家毕竟是皇帝特使。 岳飞本来打算先松绑再赔罪,结果听王贵一通抱怨之后随即改变了主意一一先把自己初步构想的行动计划,当着李宝的面大略一说,然后才将塞在他嘴里的那团草纸掏出来。 “什么?你们要孤军夜袭大伾山?咦,不妥不妥!” 李宝重重地吐出一口憋闷了许久的污浊之气,当下顾不得寻王贵的晦气,连忙摇头表示反对。 岳飞原本以为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特使,会特别喜欢玩这种既冒险又刺激的夜袭行动,哪知对方果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当场予以否决,不由诧异道:“李舍人以为何处不妥?” 孰料对方狡黠一笑,露出一对白森森的小虎牙:“先把绑绳解开,我再告诉你岳鹏举为何不妥,否则的话,本钦使无可奉告。” 此言一出,王贵慌忙在旁边急声制止道:“松绑无疑于纵虎归山,岳副使,万万不可轻信其言啊!” 岳飞倒是很想听取一下这位李大钦使的宝贵意见,但是又担心松了绑之后会像王贵说的那样难以控制,果真如此可就骑虎难下了,还是顺水推舟暂时维持现状的好,于是笑了笑道:“李舍人,不如你先说说有何不妥吧,倘若言之有理,在下自然会替你松绑。” “岳鹏举,你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岳飞吐出这八个字的时候,有点心虚,毕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骗人,而且骗的还是堂堂皇帝特使。 李宝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噗地往地上猛啐了一口浓痰之后,方才煞有介事地说道:“依李某之见,既然是孤军犯险,那就索性把老天捅个大窟窿吧!” “此话怎讲?” 尽管岳飞早就料到他会语出惊人,还是微微有些震动。 李宝撇了撇大嘴巴,语带嘲讽道:“亏你岳鹏举还是一营副指挥使,这么大的战机都看不出来?刘韐的北军,韩世忠的南军,再加上你这支夜袭大伾山的孤军奇兵,大家重新约定合击师期之后,不就可以把老天捅个大窟窿了吗?” 岳飞瞪着眼睛听他说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一一果然是站得高看得远啊,随意更改南北两支大军的合击师期,不是皇帝特使谁能有这么大手笔? “王副都头!” “在!” “还不帮李舍人把嘴巴闭上?小心河上风大闪了钦使的舌头。” “喏!” 王贵一直在旁边扎着守株待兔的架式,等的就是顶头上司的这道指令,是以二话不说,冲上前就要给李宝嘴里重新塞上草纸。 李宝眼见势不对头,一边摇晃脑袋左躲右闪,一边急声怒斥:“岳鹏举你不守信用!” 岳飞笑了笑,不置一词,转身大步流星往船仓外面走去。 哈哈哈,亏你还是延兴皇帝身边的近臣,兵不厌诈懂不懂? 孰不知就在岳李二人“尔虞我诈”之际,刚刚率众归正朝廷的河清军十将赵世隆,猛插插地干了一桩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事。 要知道,方才在迎阳堤这段河面夜巡的埽船总共有两艘,除了高军头亲自坐镇的旗舰之外,另外还有一艘巡河埽船。 本来两艘埽船一前一后全都朝着艨艟战舟开来,高军头和姚澉在船头会晤之后,旗舰旗手随即用旗语解除了敌情警报,后面那艘埽船行到中途,一看是虚惊一场,也就没再着急忙慌的跟过来了。 孰不知,十将赵世隆的亲兄弟一一埽卒押官赵世兴,就在后面那艘埽船上。 赵世隆一方面立功心切,一方面急于铲除异己,于是趁着岳飞到艨艟战舟找李宝决策战机之际,通过旗舰旗手将另外那艘埽船召唤过来,然后与兄弟赵世兴里应外合,迅速将船上的高家党徒一网打尽了。 “什么,他们把船上的高家党徒全都杀了?” 岳飞从艨艟战舟的船仓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正好与姚政碰上,听他讲述完事情的经过,不由暗自吃了一惊,看来赵家这俩兄弟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更何况接下来的夜袭行动全靠他们做内应,因此只能姑且听之任之了。 赵世隆扯大旗作虎皮,借此良机铲除了两艘埽船上的敌对势力,心情格外舒畅,当下兴致勃勃地领着赵世兴来到艨艟战舟上,意图将其兄弟引见给负责招降纳叛的现场最高指挥官。 两个血贯瞳仁、极度兴奋的年轻壮汉,此刻就肩并肩站在自己面前,岳飞尽管心里老大不高兴,但还是不露声色地和他们攀谈起来。 “二位壮士率众弃暗投明,今晚事成之后,朝廷自有公道。” “那就依仗将军多多栽培了。” “好说好说。” 简单客套了这么几句,岳飞随即转入议事正题:“大伾山的通利军城里共有多少驻军?” 所谓通利军城其实是一种习惯性的复古称谓,此地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撤军升州了,州城原本位于黎阳县境内,因黄河改道水患猖獗,这才改迁至大伾山和居山之间的高坡地段,说白了就是位于大河中间依山傍水的一座孤岛。 赵世隆正兀自掰着手指头蹙眉细数,孰料其弟赵世兴率先蠢蠢欲动起来。 赵世兴原为县衙弓手,与曾是乡书手的赵世隆不同,这家伙大字不识一萝筐,乃是名符其实的纠纠武夫,但见其信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大大咧咧道:“将军勿用多虑,常屯卒伍少得可怜,仅有五六百人而已。” 岳飞有点将信将疑,当即脱口问道:“何以兵力如此寡少?” 赵世隆赶忙接过话茬详细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北居山和南汶山均有重兵扼守,大伾山位于河道中间地带,只需防范从东西水路而来的官军,是以人手并不需要很多。” 岳飞点了点头,这么解释就合理了,毕竟在朝廷南北两路大军的威慑之下,虏寇也不可能让太多精干卒伍躺在通利军城那个安乐窝里睡大觉。 “除了你们河清军三百埽卒之外,还有那些守军都是什么人?” “有射粮军,有牢城军,好像还有边铺军,全都是被女真人强征而来的杂役兵丁。” “谁是这些杂役兵丁的首领?” “汉军千户高益恭。” 赵世隆咬牙切齿道:“此僚自从投靠了虏寇,陡然平步青云,现如今已经做到从六品武义将军,真是无耻至极!” 岳飞从他的语气和神色里,能够强烈地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恨意,显然此前高家党把他们赵家班欺负得太狠了,这个时候急欲除之而后快。 如此一来,既便没有功名利禄这些东西激励,赵氏兄弟也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直捣高益恭的巢xue了。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岳飞先后和李宝、赵氏兄弟、姚政、王贵等人分别聊过之后,脑子里的全盘计划已经思虑成熟了,随即兵分三路,迅速开始行动。 他先是让王贵挑选十来个身手不错的兄弟,护送形同人质的皇帝特使李宝,乘坐艨艟战舟直奔大河南岸,务必将其毫发无损地交到韩世忠手上。 紧接着和赵氏兄弟一起,将所有河清军埽卒分成两拨,凡是不愿意重返狼窝虎xue之人,脱下外穿的埽兵号衣常服之后,乘坐其中一艘巡河埽船从北面上岸,跟随埽总姚澉直接奔赴相州义军大本营。 最后再让姚政和他手下的厢军土兵全都换上河清军埽卒的号衣常服,与赵氏兄弟为首的那些愿意替朝廷效力的敢死之士合兵一处,趁夜向十里开外的大伾山通利军城进发。 从这些具体的行动布署上不难看出,岳飞实际上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采纳了李宝三管齐下的方案,至于姚澉和李宝分别见到刘韐和韩世忠之后,两位领军人物会不会更改既定师期,随时发起南北合击之战,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