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基地,时间就已经不早了,加之乘坐结构飞船赶路,两人均是有些疲惫,于是便打算早点休息了。 “不急这一时之功。”死神说,“我们队里有两位女生,一位是队长李耀晴,一位是赵明华。我个人建议,你可以住在队长的房间里。看这边的样子,应该是在我们走之后又进行了一遍清扫。你可以安心住下。” 艾丽西亚点点头,两人便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艾丽西亚起得挺早。走出房间,进入大厅,却见死神已经起来了,正在大厅的一侧,似是看着什么。艾丽西亚踱步,走到他身后。死神转头,见是艾丽西亚,便要开口说些什么;艾丽西亚见死神回顾,也似是要开口。两人见对方欲言,均是一顿,随后缄口。艾丽西亚冲着死神微微一歪头,莞尔一笑,意思是“你先说”。死神于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方才我在看这边的武器库。作战用武器已经全部被收走了,不过训练武器还在。我在设想,万一遇到些什么突发的状况,该如何应对。” “这里可是地球上啊,不会有什么事的。”艾丽西亚说道。 “是啊。但愿如此。” “再者说,其实……我把我的武器带过来了。” “带过来了?为何却不曾见……”死神突然想起艾丽西亚随身的那个挎包,“哦,我明白了。你的武器携带方便,哪怕直接拿在手里也不会很引人注目——毕竟那真的是本圣经。” “是这样。” “那,方才你要说什么来着?” 艾丽西亚闻言,笑了起来,她边笑边说:“不,没什么……只是想感叹一句:你起得真早。” “还好。或者说,是睡得不太好。” “因为,有些激动?” “确实。”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便开始吧?”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觉得应该先把昨天交谈的对话译一版英文。” “这种事情,交给辅助作战装置不可以吗?” “我倒不是信不过辅助作战装置的AI水平,只不过,昨天院长说的是苍狼县的方言;它的资料库里,大概没有地球这边的方言数据。” “嗯。那,我就先随处逛逛了。” “好。” 大概一个小时过后,两人凑到会议桌旁。死神递给艾丽西亚一份文件。 “那么……我们该从何处开始呢?你有何打算?”死神说道。 “嗯……我认为,应该首先分析这一份昨天的谈话,给你的jiejie刻画出一份大致的形象,然后我们再按照形象筛查。” “你说得不错。不过,前一步容易;筛查找人这种事……我可无从下手。” “这倒不必担心。届时,我把我们的分析交给我父亲公司内的人事部门,让他们帮忙协助就好了。” “那倒是……等等,公司?令尊不是贵族吗?” “爵位是头衔,公司是工作嘛。” 死神点点头。两人于是从昨天谈话的开头,一点一点认真地分析。 “这里。”死神指着院长描述女子穿着打扮的语句,说道,“你不在这小县城生活,你可能不太清楚。二十一世纪初,这边的衣着,特别是女性的衣着,还是相当保守的。像这样黑色风衣和墨镜的搭配,应当可以称得上是‘离经叛道’的。这也是院长接下来特别强调这一点的原因。” “嗯……具体有多离经叛道呢?比如说……无意冒犯——黑社会?” “我觉得并非没有可能。当然,如果说起来我对这种穿搭、加之那个年代的印象,我可能会想到的是经典的上世纪末的香港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或许会有这样飒爽的形象。” 艾丽西亚听得,点点头,在纸上记录下“香港电影”的字样,随即又说道:“我的感觉,或许你的jiejie可能有过在大城市学习工作的经历,因而比较开放、潮流。” 死神点头。“也有这样的可能。那我们接着往下看。”他又指着对话中的“溺死”字样,说道:“这里你可能有些迷惑。溺死与遗弃是两种最常见的处理弃婴的方式。院长的言外之意是,首先,他把来访者当成了我的母亲;其次,他对来访者的初印象不佳。结合前面的描述,他多半是认为这是一位不务正业且不负责任的母亲。” 艾丽西亚随即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却顿了一顿;但最后她还是说道:“嗯……我希望你不要生气。我想说的是……有没有可能,或许你的‘jiejie’,真的是一位不负责任的母亲?当然,我并无冒犯的意思,希望你……” 死神打断她道:“我不会生气。而且,我不管她到底是谁,到底做了什么事,我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找到她。哪怕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弃我而去,那我也须得找到她之后,方才能算账,不是吗?所以对我来说,在找到她之前,其余的都不重要。至于你所说的,理性上,我应当说,当然有这样的可能;但感性上……算了,我们先分析完这些对话吧。” 两人接着往下看。随即,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了“拿出一沓钱”之处。 艾丽西亚先说道:“我查了一下,一千张人民币大约十公分厚,大概就是院长比划的这个厚度。所以我认为院长所说是确切的。不过……我确实对钱的数额没什么具体概念,可以大致解释一下吗?” “该怎么说呢……二十年前的十五万元人民币,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一百万元。这么说你可能还是不好理解。中国的物价相较于你们那边,要便宜不少。比如说,在街边的小店吃顿饭,消费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块。又比如,在中国,最为人诟病的物价是房价。但即便如此,这些钱也足够置办一幢小别墅了。也正如院长所说,在当时,这笔钱在当时,‘把这两间门头房盘下来都绰绰有余’。大致便是如此。” 艾丽西亚点点头。“那看来,确实是,平常人所难以接触到的一笔巨款呢。” “当然还不仅如此。你看后面,院长只是说了几句,她便又添上五万块。这就像你随手一张支票便是五十万英镑一样。这对我们普通人来说便是天降横财,对你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听得这话,艾丽西亚有些不好意思,她说道:“倒不是说不值一提,只是我身上只有这几张支票……我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并非就是整日挥金如土。再者说,院长对你有养育之恩;作为答谢礼,多少钱都不算多吧。” “抱歉。是我冒犯了。” 艾丽西亚莞尔。“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不是我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用起来倒是会没什么顾忌。我们继续看吧。” “此处还有一点便是,”死神说道,“她所使用的是现金。当时中国虽说信用卡并未普及,但是大额交易用支票或是存折的比较多。我记得你在最后问了一下,这笔钱是否来路不正之类。我大约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金是很难被追踪的。” “确实是这样。”艾丽西亚点点头。 两人接着往下浏览,便到了整段对话中疑点最大的部分。死神指着文件,说道:“这里。首先是‘jiejie’,其次是‘父母去世’,还有‘职业特殊’,最后是我的名字,‘死神’。这些信息串在一起,你能想到什么呢?” “其实,我一直有些好奇,你的名字,‘ShenSi’,到底是什么意思?” “Death。或者更具体地说,Grimreaper。”死神若无其事地说道。 “什……” “我大概预想到了你的反应。我向来对这个名字,唯恐避之不及。正是因为这个名字,我艰难熬过小学之后,便一直独居自学。院里的孩子也都只叫我的小名‘东东’。我只求你,叫我的小名‘Dongdong’也好,叫我‘ShenSi’也好,只是不要叫我‘Death’。若如此,这也便是对我的恩典了。” “我还是叫你‘Shen’吧。已经叫习惯了。只是,我也不能理解,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才会给婴孩取这样的名字……” 死神摇摇头。“我也想知道。这也是我想要找到我的jiejie的缘由所在。我的身世有太多谜。想要彻底解开这些谜,就必须要找到她。那么,言归正传,对于这一部分,你怎么想?” “我觉得,应该从‘职业特殊’这一点入手。究竟是何种的职业,才会让她不愿留下身份呢?毕竟,这也不像是一般的逃避责任——她既然有这样一大笔钱,干脆请一位佣人照顾孩子也就罢了。许是……什么特工,或是间谍之类?” “并非没有可能。我所想到的是,其身份可能与政客或是黑社会组织有关,她可能不愿我卷入一些事端之中。” “话说……有没有可能,是跟什么邪教组织有关系?”艾丽西亚说着,在纸上将“职业特殊”与“死神”两个词圈起来,连在一起。 “也有这种可能性。” “再之后……这个”,她将“电话”圈出来,“她给你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吗?” “对。这个号码,拨打过去永远是空号,也查不到,但是发短信有回复。” “原来是这样……那,号码可以给我吗?我可以让他们再查一下。” “当然。” 艾丽西亚记完号码,两人便翻到了对话的最后部分。艾丽西亚指着最后死神问的那个问题,“这里,你询问她说的是方言还是普通话,是有什么用意吗?” “是这样,从前面院长的描述中,你也可以看得出来,她并不像是一个困守于小县城内的人,因而会说普通话是十分合理的事情。但是与院长对话的时候还是在说普通话则并不寻常。如果她会说苍狼县这边的方言的话,她没有理由继续使用普通话。这样只会增加两人之间的隔阂,因此并不利于她求人办事。” “但是……你为何假设她可能会说这边的方言呢?或者说,她为什么要与苍狼县有关系呢?” “这很简单,因为她把我放到这里了。或许这其中有些许因素是在于小地方的福利院不太受规制束缚,因而也不太需要走什么流程;但她也完全可以另寻一家经营得还不错的福利院,而不是选择当时风雨飘摇的东方福利院。” “确实……是这样的。”艾丽西亚点点头,看看自己记录的分析,作总结道:“那么来说,我们所需要找的是这样一位人:四十余岁,身高一米七左右,亚洲面孔,可以接触到大量财富,职业特殊,思想前卫,苍狼县出身但长期在外工作的人。大致是这样吗?” 死神补充道:“她还可能有一对叔姨,他们于十八年前去世。” “不过……我还是原来的看法,也有可能,你的这个‘jiejie’,便正是你的母亲。” 死神点点头,“我知道。甚至也有许多其他的可能性,譬如,她只是被某人派使的无名之人,等等。但我还是愿意称她为‘jiejie’。我只是这样相信着——这样期盼着。” 艾丽西亚点头,并把死神的这一句话记录了上去。“那,我便将这份文件,偕同我们的讨论,一并发送给人事部门那边的人了。” “好。拜托你了。” “且静候佳音吧。”她说着,起身离去。又不多时,她回来,重新坐下,说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要调查什么?” “今天且就到这里吧。”死神有些无力地说,随即起身。 “但,现在才不到中午啊……你不是一直盼望着找到你jiejie吗?” “我有些心累。让我休息一阵,再作探讨吧。” 但这次,艾丽西亚抢上前去拦住了死神。这不寻常。死神也打起精神,看着她,等她开口。却不想,她这样问道:“你说的心累……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什……” “能对我说说吗?” “你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吗?” 艾丽西亚点点头。死神想了想,也是,艾丽西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身心投入地去做;她这样问,也必然是认真地问。但是…… “你是否曾有过那种……不愿提及、不愿面对的事,总觉得回想起来,便只有深深的无力与厌世感,伴随而来的便是无处而生的烦躁与慵懒……” 艾丽西亚仔细想想,摇摇头。“无力感倒是有过。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她突然将脸凑近,说,“是与你在盖尼米得竞技场的那场对战。” “你说的是……秋千的那一局?” “是。当时你披着斗篷,一身骷髅,飘行过来,便真如Death一般。只是没想到会那样收场。” “这……与心累还不一样。”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死神摇摇头。“说不清。但至少我可以告诉你,没有过心累的感觉,绝对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