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 又是米兰达星首,洛星城。 经上次一战,哈莫斯守卫有功,加之其余四星战事加紧,魔族亦抽调走了部分将领。此时,哈莫斯已然是接手了洛星城。当然,这或许也有魔族上层的一些恶趣味的因素——他们执意想让哈莫斯与李耀晴在沙场上兵戎相见。 而城外,神族大军将至。 他一眼就认出了耀晴的身形——她总是冲在最前面,手中的圣剑隐隐闪出金色的光芒。但,除了这一点光芒,其余的整支军队却似乎黯然无光。这很奇怪。神族天使的剑与铠甲都应当是亮色的。不知是双方距离太远,还是光芒被铺天袭地的愤怒吞没了。 黑云压城。 哈莫斯双翼翕张,长枪竖立,悬停在洛星城的前方。其身后是魔族守军。黑色的羽翼,卷起冰冷的能量的风,冲击、侵蚀着黑色的冰碛地;远处,黑色的军队掠过黑色的山原,连接着黑色的宇宙,向他袭来。唯有远处冰冷幽蓝的乌拉诺斯,才为整个画面点缀上了些许亮色。 不多时,两军对垒。耀晴飞身向前,哈莫斯亦飞身向前。双方相距数十米,对视片刻。两人都似是有千言万语,却是一时无言。 耀晴双掌一合,隐隐作亮,随后将能量向前一散。只见那光芒化作四个能量点,分向身后方,成一正方形。哈莫斯会意,亦凝蓄能量,分发能量源。随后,两人身后各走出四个人,站在八个能量源周围,运起能力,霎时,点连作线,线撑起面,一个长方体便构架完成。在结界形成的前一刻,她回首,唤来死神,说道:“除非一人身死,此壁决不可破。”死神点头,抬手锁链穿行,沿着长方体的每条棱排布,将这结界又加固一层。耀晴随后亦进入其中。两人在空中站定,周围八人,连同死神,一并运起能量,幽蓝的结界形成。 此有名,唤“死斗”。处此结界之中,避无可避,便只有死斗,至死方休。 刹那,双方同时抬手出招,均是一招“光能聚合”。结界内,爆响之声未绝,两束巨大的光能束已经撞在了一起,顿时便爆绽出刺眼的金色光芒,如同太阳一般,霎时间逼得两边军队的诸将士都不得不用手遮住双眼。每个人的身影,都被这光芒拉成了长长的一道,刻画在灰蓝色的冰原上。 然而,结界中的两人却不罢休,一招接着一招,结界中,处处弥漫的都是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能量。此时,若处在结界外,勉强眯着双眼去观察,这整个长方体就如同被圣光填满了一般,又似烧得极热极热的金属块,整个弥散着泛白的金色的辉光。 两人似全然不知疲倦一般,连对十余招,直到这能量弥漫得,甚至连光能聚合都打不过去了,两人才各自停手。就在这一片光芒之中,耀晴隐约间便觉得能量一震。她四下一打量,方才发现,身后的结界壁上,又附着了一层金色的能量壁。她识得此招。这是“镜光之盾”。哈莫斯借着双方对招的这些能量,将四周的结界内壁都铺满了镜光之盾。 耀晴一时间并不能猜透哈莫斯的算盘,她亦看不见哈莫斯在何处、在做些什么。但她也效仿着哈莫斯,双掌一合,光能在她脚下凝结成平面,向前延伸。她便顺着这光的平面,闲庭信步地向前走。她甚至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如此做。可她就是想要像这样,走向他。 刹那,她察觉有能量从左侧打过来,她抬手张开光盾,用光能附着凝结于其上,将其延展扩大,便护住了身体左侧。光爆打来,能量疯狂倾泻到这光盾上。光透过光,散射出别样的形态。光能在光盾上摇曳着刻画出类似于极光图案。可这一招光爆终也没能打破光盾,于是耀晴无恙。 但下一瞬,前方的光芒顿时一黑,随后便是哈莫斯黑色的四翼劈开光的能量,欺身而来。可耀晴早有准备,还不等哈莫斯出招,抬手便是一道聚合术。哈莫斯躲避不及,于是四翼一合,护在身前。这两人本是能量共振,各自的能量打在对方身上,比起造成伤害,更倾向于发生的是能量吸收,再加之羽翼本身就有一定的防护作用,这一招竟然就被哈莫斯硬生生挡了下来。哈莫斯只是被向后击飞了一段距离,但四翼一振,光芒四散,安然无恙。借着这光芒的掩护,哈莫斯悄无声息地欺身而前。等到耀晴透过光芒重新看到哈莫斯的身影之时,两人几乎是面对面了。时间定格在一瞬,她能看得出他的轻笑。 耀晴心下一惊。一瞬之间,哈莫斯左手抬手,似是扔出了什么东西,但强光将一切的细节隐去,她看不真切。但她大致能看到,这东西似乎并不是朝着自己飞来的,于是也只是略略后撤相避。但下一瞬,她的四翼如同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一时间挣脱不开,同时有一种麻木的痛感传来。哈莫斯再次向前欺身。这次,她几乎感受得到他的气息。 下一瞬,哈莫斯抬手,枪尖愈发作亮,能量在耀晴身前积蓄。恍惚之间,这一瞬间似乎被拉长成了数秒。金色的能量逐渐包裹住了枪尖,照得哈莫斯的铠甲烁烁作亮,就连纯黑的羽翼也如同镶上了亮金的边一般。 但随即,哈莫斯长枪一点,一招“聚合束”便从枪尖喷涌而出。耀晴绝望地闭上双眼,但同时,四翼亦奋力挣扎。一瞬间,如同有什么被撕裂了一般,剧痛从背后传来;但同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羽翼成功地挣脱了束缚,护在了身前。光束打在羽翼上,又透过眼睑,依然照得眼前通明。不过好在,虽然是千钧一发,但这一招也算是挡下来了。 惊魂未定,耀晴喘息片刻。她心中这样想着:那四翼,不知是受了什么损伤。但,哈莫斯,你既然没能干掉我,那便要做好觉悟了—— 耀晴四翼一振,飞身上前,光剑自左下,擦着身下的平面,向上一撩,掀起的能量沿平面向前,在哈莫斯脚下喷涌而出,一招“地刹”将哈莫斯直击飞至空中。耀晴不依不饶,回手下劈,能量自光剑与平面的交线漾出,随即暴涨而起,瞬间延展成近百米高的光幕,势不可挡地便向前扑去。这一招极光携着空中的哈莫斯,直飞出了数百米。与此同时,耀晴左手托出光盾,一散,化作光芒,融入周围的能量之中,随后双掌一合,断喝一声! 哈莫斯正待稳住身形,四翼翕张,但也是同时,数道闪光从无处而生,由四面八方打过来。哈莫斯正要四翼一合相避,但一瞬间,他识出了此招——这是“光能立场”!光能立场是根据目标在能量场中的扰动来触发的,如同缠在蛛网上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越会招致猎杀。哈莫斯心神不乱,作一瞬移避开闪光,随后缓缓飘行,逐渐减速。 对面,耀晴依然是闲庭信步地走过来。面对逐渐走近的耀晴,哈莫斯更无他法。即使是光能立场,也只有一搏了!他这样想着,四翼猛然一合加速,同时掐好手势,紧接着瞬移,避开第一轮光束的集火。光能立场不会追踪;而即便是被光束瞄准,也总有个时间差。只要能够加速起来,也许还有生机—— 哈莫斯这样想着,四翼连动;而那光束也逐渐跟不上哈莫斯的速度,一道道擦着哈莫斯黑色的羽翼掠过。偶有迎面而来的几条光束,哈莫斯就用长枪接下。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耀晴等候多时,长剑正要点出,哈莫斯左手光盾一散,一条咒链飞出,缠在耀晴光剑上,随即便是光芒闪过,这是咒链将光剑上的能量尽数导走了。随即哈莫斯已经冲到了耀晴面前。又一次,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白驹过隙的一瞬被无限拉长。耀晴看得清哈莫斯有力的臂膀,挥动着长枪将出;看得清哈莫斯四翼的羽毛,映着陆离的光芒。当然,她也看得清,哈莫斯脸上的一抹笑意。 但下一瞬,耀晴左手一点,隐入四周的光盾顿时回来,隐隐作亮。能量随即爆发,一招“光能聚合”当面而发。这次,哈莫斯就连用四翼护住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仅仅有一刹那,耀晴看到,哈莫斯脸上的笑被惊愕取代。下一个瞬间,光芒爆发,又一次照亮整个结界。 哈莫斯在剧震之下,恍惚之中,用长枪支撑着,勉强在光的平面上站定。但耀晴已然是来到了他的面前。耀晴凝视片刻,似乎在下定决心。随后,她对准他的胸膛,猛然出剑。 一剑,两剑,三剑……她每刺一剑,他的胸膛便喷出一小片血雾。雾化作霰,霰又逐渐消散不见。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也染红了她的光剑。 耀晴本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如何能一击毙命,她再清楚不过。她也没有折磨敌人的癖好。但这一剑一剑,却是一直避开心脏,只是在肺叶上穿刺。如此十余剑,终于,耀晴略一顿,对准哈莫斯的心脏,猛然刺出! 也是同时,哈莫斯凭借着仅存的意识和最后的求生欲,左手轻一指,几条咒链搭上光剑,死死缠住,将这一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了下来。耀晴握着剑,也不加力;哈莫斯则是顿时虚脱,咒链亦散落了下来。双方就这样僵持。 有顷,哈莫斯支撑不住,两腿一软,瘫坐在光的平面上。耀晴端剑指着他,说道:“叛徒。”她努力想让声音充满愤怒,可她做不到。 哈莫斯笑了。“你居然真的信了。” 耀晴无言。于是哈莫斯接着说道:“你真的相信我会当叛徒?仔细看看我的羽翼吧——它们还是洁白的啊!”耀晴听闻,用剑轻轻拨开黑色的羽翼,只见,那羽翼只有表面一层是黑色,其内仍然是纯洁无瑕的白色——一如他的内心。 震惊之下,两行泪顺着耀晴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怎么会……”她喃喃地说道。 “我以为你会怀疑,会发现,却不曾想……成了现在这样。”他苦笑着说。随后开始咳嗽起来。他咳得很轻,但是很痛苦。现在,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十几条伤口,更别说是咳嗽了。 她的泪水决堤,抱住他痛哭。他却压抑住痛苦和情感,靠在她的耳边。不是为了说悄悄话,而是他真的不剩多少说话的能力了。“你听我说——听好,我的时间不多了。米兰达星看似地方最小,却是魔族最精心经营的陷阱。之所以每次攻打都不顺利,每次都是有兵力凭空出现,那是因为……咳咳……是因为,米兰达星的所有地上建筑,包括所有峡谷,都是幌子。米兰达星的真正面貌,是错纵复杂地下隧道与暗堡体系。我之所以不惜伤害你也要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想要摸清这一切。现在,看着我——”哈莫斯的辅助作战装置识别出耀晴的虹膜,随即将一份文件发给耀晴。“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是,请你尝试联系一下‘唐茹’……她会与你稍微解释下事情的原委。总之,半小时后,她会在望星城动手。你们须得兵分三路,一路自此,一路与‘唐茹’会合,一路前往南极点的德塔城,沿甬道席卷,将魔军尽数赶往卡拉尔城,围而攻之,便可取胜。要快……若是你们在‘唐茹’被反扑之前无法到达指定地点,那便前功尽弃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向着辅助作战系统中喊着:“祐德,你都听到了吧!大军之权,尽数交付与你,即刻出兵,不得有失!”说完,她抱住哈莫斯,说着:“你不要再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回飞船……”“你还不懂吗……我的血都已经几乎流尽了……我现在全靠你的高度相合的能量撑着,吊着一口气。若是一离开这结界……咳咳……”他不用再说下去,她也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于是她抱着他,只是哭。 他抬手,想要摘下她耳边的辅助作战装置。“我还有一些话……悄悄话……只想对你说……” 她哽咽着说:“至少让我留存下这一段的回忆……我怕它会在我脑海中渐渐褪色,变得看不真切……至少……” “若真如此,那便就忘了这一段吧……” 她想拦住他的动作。可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执意地这样去做,她实在是不忍心违背他的意志。 他摘下她的辅助作战装置,随后说着:“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 “礼物?” “你当真不懂?我本以为你能够与平常一样,敏锐地洞察这一切……却不曾想,你会表现得像个稚气的孩子……” 是啊。她为什么会这样?她本来应该能够料想到这一切的——或者说,这也应当是她职责的一部分。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在学校面对同学,放学后面对师父,她总是努力表现得成熟冷静。这并非是她争强好胜,也不完全是性格使然。她当然知道这样做很累,但周围的环境,积淀的思维方式,推搡着她,催促着她,使她不得不这么做。但即使如今,她也仅仅才十六秩,即使在早熟的神族社会也只是一位青年,甚至说是稚气未脱也没问题。她在一切人面前都强装成熟稳重,却唯独——唯独在哈莫斯面前,她得以暂且摘下面具。因为哈莫斯同样强大,他可以帮她做许多事,替她作许多考虑,于是她便可以不用那么要强。以前,她总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事实。她只是这样去形容:“与他搭档,让我感到很自在,很安心。”可现在想来,这份“自在”、“安心”,却恰恰是她所需要的那一份“依恋”。 恍然间,她明白过来——直到现在,她才看清自己对于他的那份感情。 ——只不过,为时已晚。 耀晴正恍惚,却见哈莫斯运起能量,左手托出光盾,化作咒链。只不过,这咒链现在是金色的。两条咒链缓缓探向她身后。“闭上双眼,运起能量。”他说着。于是她照做。那咒链仿佛缠绕住了什么东西。方才,因为是在激烈的战斗中,耀晴并没有在意这种感觉。可现在,她集中精力,却是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这非同寻常的感觉。这触感,从背后的羽翼传来,似有点麻木,有点陌生。这是……第一对羽翼吗?还是第二对……不——这难道是—— 她感觉哈莫斯身体前倾,靠在他身上。他的能量,他胸口涌出的血,她都能感觉到。“用力……”他说着,双手似是触碰到了什么,回手拉着咒链。她闭着眼,却只觉光芒大振。这是他在献祭身体内的最后一点能量。她于是拼命地张开她的羽翼,努力伸展着。那份陌生的感觉也越来越真切,麻木的触感变成了刺痛。就仿佛有一位匠人,在她的血rou之躯的模子上,雕刻着这一对新的羽翼。但越痛,她却越努力地伸展。突然,刹那之间,剧痛与畅快之感同时涌现。她莫名地便想到了刀匠给光剑脱模的那一瞬。随后,她睁开双眼。果然,身后的羽翼,一对,两对——三对。 他则是完全脱力,虚弱地靠在她身上。她连忙激发出自己身体内的能量,传递给他。 有顷,他抬起了颤抖的手,蘸了蘸鲜血,在这羽翼的一角,写道:H·E。他说着:“以后,这便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面对一切……不过我也只会占据这样一小块地方,慢慢淡去……”她用六翼紧紧拥着他,再一次泣不成声。 他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靠在她耳边,说道:“哎,你说……这算不算,‘第三条命’?” 她点头,说着:“算。” 他有些满意地闭上双眼,仿佛在品味着这一个字中的甜蜜。但随即,他虚脱、却又决绝地说道:“不,这不能算……你也不欠我什么……你本就不欠我什么……” 她不再说话,只是哭。他也只是静静地靠在她的肩头。最后的最后,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虽然这声音很轻微,但她却识得。他诵的是一首小诗,在神族一直流传,就叫《别辞》。于是,她陪着他,把这一首小诗一同诵完。诵着,诵着,他的灵魂,渐渐飘散。而她的世界,也随着他一并消散。于是一切的一切,便只剩下了虚无的黑暗: 我们就此别过 你不必再跟来 你留存你的思念 我留下我的尘埃 如果世间有缘 我会是那剑之锋芒 我与你见证沙场 我佑你常胜无败 如果苍天有意 我会是那星之砂海 我同你走过时光 我引你飞向未来 若你用心 请把我交付火焰 我将和能量一同绚烂 勾勒一笔四维的色彩 若你有意 请让我寄身云海 我会和永恒一同不朽 与旷宇一同存在 ——别时将至 你不可再跟来 你且取一份最后的思念 我将要化作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