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顺境,自不必过多言说。好运气如同正反馈一般,越是顺风顺水,就越会觉得做一切事都如此容易,便只顾一路高歌猛进。 人生之逆境,才正是体现一个人性格与意志之所在。如何绝处逢生,如何绝地反击,如何能够顶住周围人的压力、调节情绪的起伏,奋力摆脱困境的束缚,这才是人生真正值得关注之处。 就有如现在的昭。 每个人对人生都有不同的理解。昭的理解是:人生的一层层困境,就如同解一道数学或者物理的大题。无论怎样困难,都要勇于写下那一个“解”字。 但现在,他似乎进入了一种窘迫的困境:在他写下那个“解”之后,在题目的信息里反复思索、苦苦挣扎,却仍然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回过头来再审视,只觉得那个“解”,倒像是在嘲讽无能的自己。 回顾这第一部分的比赛,虽然他们两人的成绩还算是优秀,但实际上,几乎每一局,昭都找不准自己的定位,甚至于说是处处掣肘也不过分。比如,对阵卢克修斯和阿尔福斯的一局的确算上高光,但整局基本上都是明华在掌控,昭显得相当被动。 他一直苦于这种境地,却又无可奈何,找不到摆脱的答案。 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强大吗?可有些时候,即使是用上“血之献祭”,恐怕也难以扭转战局。是自己的思维不够敏锐吗?也不尽然,有如对阵汤汝则的那一场,他十分巧妙地用一招结界·禁锢换掉了对方的风翼加持。自己明明已经做出了种种努力,却总还是解不开这道谜题。 那到底是为何呢?少了些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看不透。那一个“解”字之后,仿佛隐藏着千言万语,他却不能读懂,不能望穿。 到底是为何呢…… 为何呢…… “皇甫昭!” 耀晴怒目而视,喊道。 “抱歉,队长。” “你啊……明天就要打第二阶段的比赛了,认真点行不行?”耀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言归正传。我再重复一遍,以免某些人没有听到。”耀晴有些没好气地说,“第二场比赛就在明天。这前后两阶段比赛时间挨得很近,所以没有什么时间训练了。地点就在这公寓的近旁,有一块模拟实地训练场,划分为森林、峡谷、海洋、雪山四种地形——这些大概是为了你们这些能力者而修改的,毕竟我们神族这里是没有什么海洋之类,森林也不多见。 “四支队伍会按照名次前后挑选出发地,然后进行自由竞技,按照成员全部淘汰的先后顺序定名次。这场比赛至关重要,它直接关系到你们进入神族军队中的职位与军衔等等,所以必须认真对待。现在应当是特尔顿队伍在选地点,一会就轮到我们了。到时候我们再讨论战术的问题。” 不多时,一封邮件发到了耀晴这边,提醒他们选择出发地。他们打开一看,邮件中附带着整个场地的地图。整个场地方圆约三十千米,算是不小的场地了;四种地形分布其中。 “特尔顿选了峡谷?我以为他们肯定会选森林的。” “这个有什么讲究吗?”明华问道。 “理论上说,森林的隐蔽性最好,其次是峡谷,海洋和雪山就比较暴露位置了。不过,峡谷容易受到伏击,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管他们呢。选好我们自己的就是了。”哈莫斯说道。他因为明天不用上场,倒是有些悠闲。 “嗯。”耀晴随即选择了森林地形,然后提交。“好,那我们现在来讨论下关于战术的问题——或者,说得直白一点,如何应对特尔顿的第三分队。” “我们,真的有胜算吗?不仅是特尔顿,第三分队每一位成员的实力都很可观,他们作为一个整体……想想就令人生畏啊。”祐德说道。 “你说的没错;不过,不要忘了,我们也会是一个整体。” “而且……”明华说道,“你们有听说过一道‘三个牛仔’的题目吗?” “那是什么?”昭问道。 “说的是,假如有三名牛仔决斗,各自站在其余两人的二十米开外,按照随机顺序轮流开枪。假设甲的命中率是百分之八十,乙是百分之七十,丙是百分之六十。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那想都不用想,平均下来永远是命中率高的胜率大一些。但三个人呢?乙和丙都会选择甲作为目标,甲反而并不是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 “说得没错。”耀晴一改往日的常态,笑着说。 “每个队都忌惮特尔顿队伍的实力。但他们并非不敢出手,他们只是在等一个契机。如果真的遇到一支,残缺的,冠军队伍,谁又能忍住拼一下的冲动呢?打败法神,这样的荣耀,有多少人能不一时热血上头,想试一下呢?他们缺的只是一个契机——既如此,那我们就给他们契机。” “你的意思是说——”昭说道。 耀晴几乎要笑出声来了,活像一个,做了坏事,偷着乐的小孩子。“第一部分的对战,怎么正大光明都不为过;第二部分是团队实战,当然是以获胜为首要目标了。明天,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一定会很精彩的……”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能力者队伍齐聚在公寓外,一齐动身去模拟实地训练场。参赛的四支队伍各自入场,在各自的出发点待命;其余人则在最外围的观摩室中观看比赛。 耀晴一队人在巨木森林中等待比赛开始。这森林的确是绝佳的隐蔽地点。赛场模拟的高达百米的树木,盖住了地面上的所有信息,无论是在森林中潜伏,还是从森林的边缘向外突袭,都十分方便。 一行人便在此等候。虽然昨天耀晴说得轻松,但真正到了赛场上来,紧张的情绪还是成倍地发酵、膨胀。每个人的手心都捏着一把汗。终于,辅助作战系统中,裁判宣布比赛开始,耀晴一队五人迅速而无声地在森林中穿行,赶往特尔顿所在的峡谷的方位。虽然他们预测,除了他们队伍,大概不会有其他人敢一上来就找第三分队的麻烦,但他们还是要保证万无一失,毕竟突袭第三分队这种事,可以说相当危险,决不能横生枝节。 五分钟后,一队人赶到森林的边缘。从这里便能望见那条峡谷。 “若是按预想,特尔顿一队大概会往中间的方向走,预测的地点已经给你们标出来了——不过,这只是预测。死神、皇甫昭!” “到!”两人应道。 “我再强调一遍:你们两人一定要沿着边缘贴地飞行,千万要隐蔽好。发现目标之后,死神,就看你的了,声势造得越大越好。我们虽然不希望现在有任何其他队伍来插手,但这场戏必须要让其他队伍看到。死神,你就找你的艾丽西亚去。艾丽西亚作为牧师,在团队中的作用不可轻视。昭,你对准阿尔福斯下手。他是射手,你应当能制得住他。当然,若是他不愿合作,想要反击,那便首先保全自身,将其淘汰掉好了。不过这是下策——毕竟,我们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跟特尔顿的第三分队闹翻。若是特尔顿从作战系统中看到其队员被淘汰,竟与我们血拼起来,那我们无论如何占不到太多便宜的。总之,我们三人在你们成功之前会一直等在这里,有任何变故,立刻报告。是否明白?” “明白!” “行动!” 昭双翼一合,暗红色的身影擦着地面便飞了出去;随后是死神。 飞行约五六分钟,死神示意昭放缓速度,两人贴地飘行,又一两分钟,两人很明显地能感受到特尔顿那庞大的能量了。死神与昭伏在悬崖的边缘,探头向下张望,远处,特尔顿一队人正向前行进,似是没有发现两人。 “你准备怎么办?”昭问道。 “肯定是要把他们引上来的。峡谷逼仄,两边都是山岩,不方便撤离。最理想的方法是在他们下方布好法阵,然后把他们逼上来,所以,就需要你来引起他们注意了。” “我该怎么做?唤潮术?” “不行,你若是用那招,刚一凝结能量,他们便会察觉的——你的血的气息最容易被发觉了。” “那我该怎么做?” “一会,我将几条锁链借给你,你便这样……” 两人密谋一阵,特尔顿一行人也逐渐靠近。死神伸手比三个数,三,二,一,随后手一握拳,两人从悬崖便冲了出来! 只见昭的血刃分作两截,枪尖上,各挂着两条锁链,冲在当前;死神紧跟其后,身后还飘浮着数道锁链。昭血刃一扬,四道锁链飞向四方,扎在两边的山岩里,看这架势,这应当是“结界·魂断”——的确是这样,还没等昭布下最后一个能量点,深灰色的结界壁就已经开始从上而下生成,笼罩在第三分队上空。昭抬手,血刃向下飞出,扎在地上,结界瞬间生成,将第三分队整个包裹在其中! 但特尔顿并非没有预料到遭遇袭击的情况,所以并不慌张,法杖一挥,闪电喷薄而出,自然地便导到四周的锁链上,将锁链崩飞,结界随即破裂。 但昭这一招只是佯攻。趁着第三分队被结界包围的空档,死神早已经在其下方布好了一个大字阵。下一瞬,轰然一声巨响,两束绿色的火焰从法阵上升腾而起,直冲天际。特尔顿见状,径直用淡蓝色的能量护盾护住全队,于是火焰盘旋着吞没特尔顿一队人,顶着这蓝色的球向上飞起,冲到了峡谷之上。 死神早已经布下了后手。火焰刚散去,四条锁链从下方的一点处向外延伸,随后各自一转折,成一卍字形,最后在外圈围成一圆,一个径有数十米的法阵铺在了地面上。顿时,无数乳白色的烟雾在法阵上空处处凭空而生,烟雾相互纠缠凝结成一个个幽灵一般的模样。它们凄厉地哀嚎着、咆哮着、怒吼着,横冲直撞,来回穿行,吞天蔽日。霎时间,阴风阵阵,鬼影幢幢! 这法阵有名,唤作“百鬼夜行”。不过,其实际效果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夸张——它主要是作为障眼法,以突然形成的鬼影状的大范围迷雾,来阻挡敌人视线,以起到孤立对手、扰乱视听的效果。 混乱中,一簇锁链穿插进来,只听得艾丽西亚一声惊叫,队友们再喊她时,便没了回应。 昭亦趁着此时,凝结能量,成一只血手,他觑准黄色的枪弹的径迹——那是试图用枪弹击散迷雾的阿尔福斯——向迷雾之中猛力横扫过去! 重击之下,一个人影飞了出来,昭便随即撤离,向着那人影的方向飞去。但他再一看,却不对。那黑色的作战服,根本不是阿尔福斯,那分明是—— 卢克修斯。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卢克见血手奔着阿尔福斯横扫而去,一个闪身便推开阿尔福斯,但自己应变不及,却被击飞了出来。但昭别无选择了,特尔顿的能量爆发已经快将“百鬼夜行”清理干净了。此时若是挑挑拣拣,只会被追上来的第三分队干掉。只好将错就错了,他加快速度,把卢克修斯往森林的方向引。 他不打算将卢克引向耀晴他们的方向。这件事必须要自己解决好。于是他半途中一转向,朝着森林的另一处飞去。两人追逐有三四分钟,进入森林,昭在一条枝杈上站定;卢克修斯亦随即停下,双方对峙片刻。 “怎么样?”昭耳边听得耀晴的声音。“不太妙……倒是落单了一个,但是,是卢克修斯。” “这……”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这可是比赛,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你们若是赶来了,怕是卢克也会叫来第三分队。到时候,你们能对付得了特尔顿他们吗?我有分寸;而且,我不会使用那招的。” 另一端的耀晴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与此同时,卢克修斯也在跟特尔顿对话。“你那边怎么样?”“我没事。这边是皇甫昭,我还能应付得来。艾丽西亚呢?”“没有回应,但显示没有受伤。”“我大概知道了。” 对战在即。 卢克从枝杈一跃而起。昭只见对方身形一晃,于是跟着双翼一合,向前冲锋。双方在空中交错,昭的血刃截断成双短枪,右手短枪格开卢克的对刃,随即回身,左手短枪一招血阵杀,交错的尖刺挡住随着卢克而来的影刃。这招,还有明华的“风卷月”,其实都是源自风天使的“风卷残云”。昭与明华对练过无数次,对这一招可以说是熟识了,但饶是如此,昭血阵杀刚出,右侧,卢克已然欺身,速度之快,昭根本没有时间格挡,只是本能的身体向一侧躲开。好在卢克亦非是下了死手,他对刃一偏,擦着昭的脸颊便掠了过去——随后挑飞了昭耳边的辅助作战装置。 昭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后撤,同时不禁伸手摸一摸脸颊。方才那招,若是卢克有意,将对刃向下压十余公分,擦着他的脖颈而过,那自己便已然淘汰了。 “为什么?”昭问道。 “我如果此时把你淘汰,那我们队的艾丽西亚恐怕也要被淘汰。倒不如,我们两人联合,作为两支队伍的游走力量,在队伍主力遭遇突袭时,出手干预。” “你的想法很好,但与我们队长的计划矛盾。”昭说道。“我很感激你方才没有出手,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他说完,再次摆开架势,准备作战。 “别着急。你是叫‘昭’是吧?那你首先得想明白,如何能够打败我——至少是,比如,还是方才那一招,你如何能够接下?” 这一番话却又让昭冷静了下来。是啊,若是对战前没有想明白,那有多少次机会也没用的。但,卢克修斯的速度甚至比明华还要快一个级别。本来他与明华对练的时候,自己还能勉强招架;可对上卢克,便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可以给你一些我的想法,算是对于你们成功的奇袭的一点奖励吧:你的能力用起来还是很方便的,能够轻易凝结成实体,又能随意变化而形不散,这与风火光冰四种能力皆不同。这就提供了一种思路:模仿。” “那是……” “有些问题,一时找不到解法,倒不如看看拥有其他能力的人是如何处理的,思考一下,按照他人的逻辑链条,应该怎么走。对于现成的逻辑进行一定的模仿,能够帮助你跳过一大段思维的过程——你的‘唤潮术’不正是如此吗?” 昭陷入了沉思。模仿……如果站在他人的角度上……他努力搜索各种场景,在所谓“记忆宫殿”中选取片段,与卢克修斯的那一招瞬斩进行对接,看看能不能行;然后再把那人换成自己,换成自己的血的能力……他突然有了想法。他重新摆好作战的姿态。 卢克于是身形一晃,昭亦跃起,两人在空中交错。昭右手登时用力一握,从半截长枪上生出一团血雾。血雾向前,遇上影刃,忽而一闪,随后大盛,围成一个球状的血幕,包裹住影刃向内聚合,将影刃尽数吞没。这一招乃是来自火天使的“炎聚”。 “好!那接下来呢?”卢克紧接着攻过来,右手对刃斜向上一扬,挑开昭右手的短枪,随后反手前刺;昭左手短枪觑准卢克左手,抵过来。卢克随即变招,左手对刃从左侧向右,横挑过来,搭上昭左手短枪,随后向前推。此时节,卢克左手对刃压住昭左手短枪,右手在下,仍是前刺。昭右手短枪搭过来,卢克左手撤回,右手对刃上撩,挑开昭左右双枪,随后一转便要下劈。 卢克一共右、左、右出了三招,都是两段套在一起,先守后攻,节奏紧密。但昭在第三招时便想到了对策——他想起了耀晴与明华对战时,耀晴虽然跟不上明华的攻速,但能够使用坚实的光刃抵挡,有一招挡两招的意味。昭闪身躲过这一劈,随后右手短枪横扫,同时能量凝结,一道血刃飞出去,随后再接前刺,这样便挡得掉卢克的两招。 卢克见此,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便后撤一步,停在树杈上,赞许地说道:“应变真快。” “我真心要感谢你。这些事,困惑我好久了。不过,还有一节——在上一局比赛的时候,你险些淘汰掉我的那一招,到底是……” 他浅浅地笑了。“那便告诉你吧。”他顺手把右手的对刃丢掉,看着它在低重力下逐渐加速落地,随后发出一声悠扬的鸣响,这鸣响通过高维传播过来,又回荡在空旷森林之中。他随后右手轻一拂,一片黑暗从他身边延伸了出来——更准确地说,他周遭的黑暗的能量一直都在,只是这片能量场变得更明显了而已。他信手在黑暗中一捻,却有一柄完好的对刃从黑暗中生出来。 “这……”昭跃下树杈,向地上寻找那柄对刃,却发现找不见了。 “影刃,可不仅仅只是个名字。能量延伸之处,无不可作刃。” 昭点点头。“你让我懂得了许多;我也不再纠缠你。请你自便吧。”随即便落地捡拾起被打落的辅助作战装置。 卢克刚要走,却听得昭一声惊呼。“怎么了?”他不禁问道。 “没什么。”按道理,这种事情,万不可透露给对手,可他只是莫名觉得眼前这人可靠,于是接着说道:“明华……被淘汰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特尔顿没有给我发消息,大概是另两支队中的一支干的。” “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怎么样,要联合吗?我可以去帮你们队一把。” “那……谢谢你。” “走吧。你要学会适应……幸亏我没有恶意,换做别人,你一愣神,必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把你淘汰掉。比赛嘛,令人吃惊的事,还多着呢。” 像是要应验他说的话一般,赛场处处,闪烁起了红色的警示灯;凄厉的警报声将之前的宁静毫不留情地扯碎,似要划破长空一般。 赛场上,观摩室里,所有的能力者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茫然地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