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是被耀晴扶着回到观众席的。 昭的“血之献祭”固然拼命;明华的那一招“月涌泉”也甚是勉强。即使有了能力解放的加持,这种大范围的能量场对于明华来说也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最后一场是死神的对局。可明华已经没有精力观看了,能量透支带来的疲倦,迫使她躺倒在观众席上昏睡。 再次睁开眼,她已经身处自己的寝室了。按时间来说,已经是下午了。 她起身走出房间。其他队员在会议室开会。 “醒啦?我们正准备开始呢。”耀晴示意她坐下。 她环顾四周。“昭呢?” 哈莫斯接口答道:“应当是往斯图尔顿那边去了。他飞得急,没追上。” “这……” “我说,你们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昭这么大火气的。”耀晴问道。 明华无奈地摇摇头,“看录像吧,说不太清。” 五人静静坐在屏幕前,观看完了整场比赛录像。其余四人都没开口,等着耀晴发话。 耀晴反倒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我该怎么说呢?你们俩,是不是太紧张了,怎么被对面三言两语就激得昏了头呢?” 明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事情,置身事外,看起来相当简单;但若是真处在情境中,被环境氛围一步步引导,却也真说不准会做出什么傻事。再加上这几天她心绪一直不宁静…… “其实,昭性子直一些,到了赛场上,做出些冒失的事,我倒也还……能理解。可是,我确实是没有想到你会冲动。” “是我的错。最近……心里一直有些烦躁。” “怎么回事?是跟昭闹别扭了吗?” “也不算。我也说不太清……” “既如此,那还是自己静静地想吧。话说回来,这一局,我们的比分还是很漂亮的。一共六分,我们拿到了五分。” “话说,死神表现如何啊?”哈莫斯搭茬。他因为去追昭,没有看到最后一场比赛。 “死神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好,挺超出我预期的。可以一起看一下。” 时间回到约莫六小时前。赛场上,死神与安德鲁·梅纳分列两侧站定,鞠躬。 两人很直接地便冲向彼此。安德鲁使用的锁链与死神相似,也可以自由延伸。两人在百米开外就交上手,安德鲁四把链刀与死神的锁链缴缠在一起。死神猛然后撤,拽得锁链仓啷啷作响。待四条锁链被拉直、合作一处,死神随即瞬移至前,出手镰刀横扫,铮的一声爆响,安德鲁四把链刀的锁链竟然齐断! 死神二度瞬移,简直是要贴到对方的身上去了。其实这也合理。对方的武器——链刀,全都被绑死、斩断在了数十米之外,现在安德鲁可谓是手无寸铁。死神出手,锁链将他绑了起来;随后,更多的锁链从脚下发出,形成一五芒星法阵。 下一瞬,两簇绿色的火焰从法阵上腾升而起,相互盘绕,迅速膨胀,瞬间吞没方圆数十米的空间,向上延伸至百米。这是“火神过境”,当下这招用得最为出名的当属火神煜,这也是火神煜的成名技。 在这如此强力的一击之下,安德鲁自然是出局了。 这一局打得相当漂亮。因为所谓“留牌”,或者保留实力;一出手就必须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可以说,这一局起到的威慑效果,远比那一分的意义来得大。 “其实这个地方,”耀晴说着,倒回到死神斩断对方武器的画面。“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当不是蛮力。”她截取一帧,放大,画面中只有死神的镰刀和双方缴缠在一起的锁链。她调高对比度,漆黑的背景之上,隐隐约约有一个深棕色的轮廓显现出来。这是结界·魂断。 死神并非是用镰刀硬生生斩断了锁链,而是在出刀的一瞬,带出来一个狭长的结界套住锁链,再用结界把锁链震断。 “这招打得属实精巧。深藏不露啊!”连哈莫斯也赞叹道。 “这场比赛就这些,其他的我也没什么要强调的了……”耀晴说着,准备宣布解散。但此时明华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哎,对了。队长,刚刚你说,咱们队拿到了五分?不过说起来,我与昭的那一局……到底,好像是平局来着。” 此言不虚。虽然说最后时刻是明华及时出手,救了汤汝则的性命。但论起来,这场比赛确实是以击杀比1:1结束的。 “这……好像确实是这样。虽然说胜负很明显,但如果双方不提出异议的话,裁判大概率会按照平局来判。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事呢。”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你申诉的呢。”哈莫斯说道。 “嗯……按奎赛那个性格,恐怕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估计是汤汝则提出了申诉吧。”正说着,屏幕弹出讯息提醒。耀晴点开讯息。是汤汝则。“这不巧了嘛。”她说。 一队人浏览过讯息。大致是感谢明华搭救,想约明华外出聊聊。 “啧啧,可别是你比赛下死手,人家找你来报仇了。”哈莫斯调侃道。 “应该,不会吧……” “你别听哈莫斯瞎扯。”耀晴说。 “那,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看你的想法了。” …… 晚上。明华最终决定应邀。她跟队长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说起来,这么晚了,昭还没回来。还没有消气吗?”看着明华出去,哈莫斯想起昭还未归来,于是说道。 “虽然说,按理,在斯图尔顿附近,不可能出什么事的。不过,确实已经过了挺长时间了……要不……”耀晴转向死神,“死神,你去找找看吧。顺便也关照下明华那边,别出什么乱子。” “好。”死神简单地应道。 夜晚,斯图尔顿远郊的一片荒原上。 其实,但按照神族历法,夜晚指的是朱庇特大红斑背对向艾奥,与有无太阳关联不大。事实上,此时,太阳正在木星后面,将要缓缓移出木星的阴影。 而汤汝则,他已经坐在荒原的一处,静静等待着。 他的服饰,是很中国风、很复古的一袭白长衫。作战时,白衫飘舞,衣袂灵动;于此静坐,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恰巧,明华的服饰又是素雅的旗袍。 这种空旷无人的环境,旷野加上星空,还有这莫名就般配了的服装,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明华突然就有些后悔应邀了。本来最近就心里烦躁,却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件麻烦事。若是他真的对自己有想法……算了,这种事情,还是最开始就跟他讲清楚最好。她想着,缓缓飘行过去。 “你好。我是赵明华。”明华简短地打招呼。 “你好。RuthTang。叫我汤汝则就好了。” “你的中文说得不错。” “华裔。父母都是中国人。” 明华坐在他近旁,隔了一小段距离。 “那,你把我约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感谢姑娘出手相救。” “这……”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其实,是我的过错了。比赛而已,不想一时心急,竟然下了重手。是我应该向你道歉。” “姑娘过谦了。反倒是,我应当替队长向你道歉,赛场之上,恶语攻讦,实则并无恶意,请多包涵。”他起身向明华拱手鞠一躬。 明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说道:“倒也……不必这么严肃了。你这文绉绉的,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这……算是个人习惯吧,一说话,顺口就带出来了。” “说起来,赛前看到你的资料,说你是华裔,我还以为你开口会是英语呢,没想到……” “还挺像个中国人的?” “哈哈哈……确实是这样。不光是说话,还有其他方面,也与我对华裔的‘stereotype’大相径庭。” “看来,这身长衫,起了不小的作用。” “确实。也包括你的武器,都很中国风。” “因为武器装备要与使用者品性相合嘛。我个人是非常喜爱中国传统文化的,家庭教育也有浸yin。” “说起来,你的兵刃,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汤汝则信手一握,手中便生出一把青翠的剑。其余六把也紧跟着显形,飘浮在周围。他手中剑一倒,将剑柄递向明华。明华接过,其余的剑也跟着飘过来。 明华的手刚搭上这把剑之时,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能量。这倒有些奇怪。但随着她向其中注入些能量,她便逐渐感受到了周围氤氲着的能量的气息。这是她自己的能量。其余六把剑似有了生命一般,有些纷杂地盘旋着,时不时还相互撞在一起。 明华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手中这把剑,是极好的能量激发体。之所以上手感觉不到能量,是因为它把能量全部激发到周围的力场中去了。 她又依次握住漂浮着的剑观看。天玑至天璇四把剑,虽然都是蓝色,但形状、分量等等也有些差异,似乎散发出来的能量也有一些不同,但明华也说不清如何不同。在拿到摇光时,亮色的剑身的正中间,有行楷刻的“搖光”两字。她又回看先前几把“天”字剑。原来这刻字略浅,在“天”字剑暗色的剑身上不很明显,明华又未细细端详,只是体会其上的能量,于是便忽略了这上面的字。 每柄剑的剑身,都有刻字。看完一圈,她又回看自己手上那一把剑,是“玉衡”。 “七把剑都是精工细造,特别是这把玉衡,真的是材质甚佳。”她称赞道。“这字,是原本就有的吗?” “并非如此,是我擅自刻上去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用‘玉衡’,而非打头的‘天玑’,来称呼你手里这把剑呢?” “嗯……一来,这把剑材质与玉相像。二来,玉衡者,驭而衡之也。不过说来说去,还是个人喜好嘛。毕竟,七星剑阵这个名字本来也是我起的。” “嗯。也合理。” “不过,从刚刚的情况看,姑娘的心绪似乎有些纷乱——能量场都不稳定了。” “啊……”明华不太想解释——她也解释不清,于是找了个借口:“生理期……” “那是我冒犯了。”汝则说道。 礼尚往来地,明华也向汤汝则展示了自己的兵刃。在神族,相互结识的第一步,便是了解对方的兵刃与能力,就像古代官宦之人交友,先问官职与出身一样。 随后,他们便聊起了白天的比赛。“实话讲,我挺钦佩姑娘,能在赛场上看破剑阵的玄机。” “说起来……可能有些冒犯吧,不过,看到你们队长出局,你也应当是有些慌乱了。” “何以见得?” “你在拿到风翼前后,作战方式变化甚大。这才让我不由得联想,是否是因为先前有什么东西限制了你能力的发挥。再结合,风翼解放了你脚下那一把剑,我就大概能猜到,你一定是用某种力场间接地cao纵这些剑——如此一来,阵眼也就参透了,便是在你脚下。若是你在’生翼‘之后,仍然是稳扎稳打,我与昭可能也就只能在剑阵中乱撞了。” “哈哈哈哈……佩服。姑娘当真冰雪聪明。” “其实这场比赛,也少不了昭的功劳;只是……只是,他是在太过冒失,竟然随随便便就将杀招交了出去。随后便去了外面,赌气,现在也没回来……” “也是性情中人呢。” “嗯……其实不是。他最近好像也遇到些事……” “你们感情出了问题?” “啊……原来你知道我们是一对?” “嗨。我们这些能力者,待在那么拘谨又劳累的地方,茶余饭后——我的意思是,训练之余的闲暇,总是要有些八卦作为谈资的嘛……不过说起来,月之神和吸血鬼,倒是十分般配。所以说,是最近闹了些矛盾吗,你和他?” “这……”她不想回忆两天前的那个夜晚。有些事情,她自己还未明了,便不可能解释得清了。于是她有些唐突地说道:“还是换个话题吧。” 汤汝则也点点头。“那就随便聊些吧,聊点天马行空的——比如,你相信‘缘’吗?” “缘?” “缘分。Destiny。” “嗯……容我问一些比较煞风景的问题,比如——你如何定义缘?” “这是个很切中要害的问题。我认为,缘,分两层含义。第一层,解释为‘宿命’,或者说,将会发生的事;第二层,则是主导这‘宿命’的、未知的、冥冥之中的力量。” “那,我可能要说出让你失望的回答了——我是无神论者,或者说,我自来就接收无神论的教育。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一种力量。” “其实,我也是无神论者。或许是我的问法不对。我这样来表述: “首先,你认为,‘缘’,或者说将会发生的事情,是被完全决定好的,像拉普拉斯妖预言的一样;亦或是,能够被现在的你的所作所为影响的呢?” “我相信是后者。”明华不假思索地说,“前者是在有些牵强,也过于悲观。所以,无论是基于个人感性,还是基于玻恩的概率解释,我都选择相信后者。” “你真的是少见的,十分理性的女生。”汤汝则赞叹。 明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那,言归正传:既然你相信后者,你会如何追寻你的‘缘’?你如何确定,这是或者不是你想要的宿命?或者说,你是否认为,会存在某种力量,能够通过现状,预测‘缘’之生灭呢?” “这……”明华却又一时语塞。缘啊,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怎样才能触碰到它呢?要如何才能得知它的走向呢? 她蓦然便想到了昭。她从心底渴求一个机会,一个发问的机会。她想知道,昭,到底是不是她的‘缘’。 古往今来,人们总是面对着许多特殊的问题。它们不是难以回答,而根本是不知该向谁发问。平凡之人,学着去忽略,去忘记这些问题——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思考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与柴米油盐完全没有交集。但也有些浪漫的人。譬如屈原。他向天发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浪漫。但当他向天发问的时候,就自知了、就注定了,这些问题必然不会有解答。浪漫,但悲哀。 当然,我们以现在的眼光再去审视《天问》,似乎很多问题就可以得到解答了。对于明华来说自然也会是这样——盖棺定论,自然会明了。可当缘发生之后,便不再能被称为‘缘’了。 她不知不觉中便思考了很久。直到她回过神来。这样沉默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她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我知道,你这样问,自然是有些想法了吧。” “我相信,”他站了起来,眼里似有光,“虽不知道原因,但我相信。会有这样一种力量,能预测‘缘’。我一直这样相信,也一直在找寻。” “缘,还是缘中注定的那个人?”明华浅笑着说道。 “二者皆是——或许,这两者本来就是同一件事。或许,我缘定的那个姑娘,会带着我的‘缘’,一同向我走来……” 她不明白汤汝则为何会有这样的信念;她只是羡慕。或许,找到他自己的‘缘’,这便是他的‘缘’吧! 此时刚好,太阳,太阳的光擦着朱庇特的一侧透射了过来。远远的光,不带多少暖意,却被朱庇特的云层散射成了红色,把这一片大地都染成了暖色调。或许,缘也是这样的吧,不知何时便降临,悄悄地、却又盛大地,把光芒铺满整个世界。 汤汝则迎着太阳,吟诵道: 天隐墨,云起霞,星如砂。环盘龙,绕木成匝。深穹直面,任凭我、极宇心无崖。空风似笳,日远斜,纹舞朱华。 天无情,犹可期,我有意,卿不察。思君面,笑靥无瑕。一生戎马,怎及他、三千梦落花?红尘纷落,复与汝,浪迹天涯。 “好词。”明华不由得赞叹道。许是有些激动,她一时心气翻涌,不由得转过头去咳嗽了两下。 “见笑了。” 词是好词,景也是好景,可明华劳累一天,着实有些疲乏,于是她说:“那,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缘。” 汤汝则会意,于是起身,“同祝。今天比赛劳累,也不便再打搅了。不如就此别过?” “好——你先回吧,我在这坐一会。” 汤汝则鞠一躬,起身乘剑归去。 明华说着坐一会,实则是突然有些气短,一时提不上劲来。见汤汝则走远,明华低头咳嗽起来。她有些担心。可别像上次那样,再休养个把月…… 不过,应该不至于吧。仅仅是用训练武器,施用了一招‘月涌泉’而已。可她的身体似乎不这么认为。咳嗽一声急过一声;随后,一股腥甜从喉咙里翻涌上来。 明华吐掉咳出的血,顺了一会气,这才有所好转。最近真是时运不顺,她想着,再休息一会就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似有响动,窸窸窣窣的。这里是盖尼米得,没有空气,能传过来的声音只能来自于四维能量。她懒得想,索性伸手向下一按,月轮沿着地面向她身后延展过去,停在那响动的脚下。这是在说:我发现你了——有何贵干?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