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先生,我们佥事一直念叨着你,如今总算是可以团圆了。”蒋琦笑呵呵说道。 阎尔梅心潮澎湃,难掩激动。他和谢迁分开,本想直接南下淄川,奈何清军封锁严密,他过不来,只能转道济阳,偏偏又染了病,就找了一处读书人的家里养病。 结果他没有想到,这个昔日的晚生后辈,居然出卖了他,把他献给了清廷,换了一千两银子的赏赐。 “尽是如此读书之人,真是让人寒心。”阎尔梅感叹道。 蒋琦却笑道:“阎先生,这些日子,佥事一直跟我们讲,要依靠谁,要站在气哪一边。如果只是把眼光放在读书人身上,只怕丝毫不会有出路。可若是放眼天下,仁人志士,如过江之鲫。就拿这一次来说,钱谦益一心搜刮粮饷,想要剿灭我们。偏偏怠慢了手下的吏员差役,正所谓皇帝不差饿兵,遇到了钱谦益这种极品昏官,这济南府跟筛子差不多了。有人出卖阎先生,也有人放阎先生,这不正好吗!” 阎尔梅听着,也忍不住发笑起来,心情霎时间好了不少,随后又叹道:“听这个话,朱公子的境界又上来了,有他统帅,你们可是前途可期,大有可为啊!” 蒋琦含笑,感叹道:“其实过去我也不信凭着几个人,几柄刀,能跟清廷周旋,那不是找死吗?可现在我倒是有了点心得,清廷大有大难,下面的人这么多,乱糟糟的一团。他们又倒行逆施,跑马圈地,剃发易服,净干不得人心的事情。只要能团结起来,联合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总有一天,会强弱逆转的。” 阎尔梅连连点头,放在之前,蒋琦绝对说不出这么有道理的话,现在看来,就连朱颐垣麾下的程度都上来了。 “对了,蒋兄,我就这么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蒋琦哈哈大笑,“放心吧,反正都不爱干了,出城正好,咱们收了。” 蒋琦丝毫不担心,就在阎尔梅出来的时候,济南府的大牢就起火了。 而且还是里外一起烧,没有多大一会儿,烈焰浓烟,就把大牢给吞噬了。 放火的正是罗毅和王环,这俩小子眼见火起,才乐颠颠找到了胡牢头。 “放心吧,我们准备了一头猪,披上了你的衣服,还有腰牌。等火熄灭了,他们只会当你殉职了。” 胡牢头有点满意,但又很快把眼珠子瞪起来了,“你们怎么回事?弄个尸体很难吗?拿一头猪糊弄,简直气死我了。” 罗毅把嘴一撇,“你就省省吧,为了你还不值得,快点跟我们走吧!” 这俩拖着胡牢头,直接进了会仙楼的后厨。 等到下午时分,罗毅甚至弄了一壶茶,跟王环两个一边喝茶,一边听着食客的议论……从省城大牢,救出个要犯,还放了一把火,然后光明正大,在这里喝茶听消息。 丝毫都看不出紧张急迫,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哪怕是梁山好汉救人,也要来个全伙在此,然后提刀拼命,一顿大杀,才能顺利突围,怎么到了济南府,这情况都不一样了? 罗毅他们渐渐听明白了,钱谦益这个家伙,一上来就扣了不少衙役兵丁的饷银,他觉得这帮胥吏都有办法贪墨,给不给俸禄,他们也饿不死。 这话倒是对的,下面人没饿死,但他们可以不办事啊! 等火光一起,大家伙全都撒丫子跑了,谁管火势啊!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有衙役姗姗来迟,结果还没带水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牢被烧成了一片瓦砾。 好些犯人,都趁乱逃跑了。清军这边,连忙派人四处搜捕,折腾得天昏地暗,忙得鸡飞狗跳。 钱谦益听说之后,气得翻白眼,差点昏过去。 眼瞧着过年了,给老夫来这一手,立刻让人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大家伙发现了一截黑炭,在黑炭的旁边,还有一块半焦的腰牌,隐隐约约能看出是胡牢头的。 “老胡啊,你太可怜啊!去年刚死了老婆子,今年又被烧死了,到了地下,都没有人给你烧纸,老天啊,怎么不给人活路啊!” 其他人总觉得眼前这截黑炭有点过于敦实了,毕竟老胡干瘦干瘦的,没这么大,难道人被火烧了,还会变胖? 先别想这个了,其中一个狱卒兴奋道:“哥几个,老胡这一死,咱们可就能交代了。” “怎么交代?” 狱卒道:“老胡的婆娘死在了八旗兵手里,他心怀愤恨,这次放火,就是为了报复朝廷。都是老胡的干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只能这么干了。 反正老胡没有亲人,背再多的黑锅,都没有事。 这帮人真的就这么报上去了。 牢头胡一德平时憎恶朝廷,时常口出恶语,又有夫人不幸被杀,故此怀恨报复,放火烧了大牢。 那胡一德呢? 已经烧死了,只剩下一具难以辨认的骸骨。 完美! “狗儿的,这帮孙子,老子都死了,他们还往我身上扣屎盆子,简直混蛋!我要把他们挨个杀了。”胡一德气得暴跳如雷。 罗毅却劝说道:“这么也挺好的,你现在能重新开始,大牢的兄弟们也都解脱了。过几天,我们就能出城了。” 胡一德咬了咬牙,突然道:“我听说你们那边军纪严明,我怕是不习惯,还是给我一千两银子,我想回老家,娶个媳妇,最好能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延续我们胡家香火。” 罗毅眨了眨眼,“这个我们没法做主,要去见佥事,不过我想他应该能同意。” 一切似乎就这样了,但是到了晚上,胡一德心中烦躁,他找了个厨师的旧衣服,披在身上,偷偷去自己原来的住处,虽说没有亲人了,但毕竟住了好多年,心里头也有点舍不得。 胡一德偷偷到了巷子外面,离着老远,就看到了人影晃动。有男女老少,大家伙全都面带悲伤,有人更是低声啜泣。 胡一德吓得够呛,不敢直接过来,只能绕道另一边,悄然接近,隔着一堵墙,他听到了乡亲们的议论。 “胡牢头,你仗着衙门的势力,可没少欺负乡亲们,横踢竖卷,打这个骂那个,你现在死了,大家伙过来,给你烧纸,你一路走好,到了那边,安安心心的,好吃好喝。” “只要大家伙还活着,就不会忘了你……你他娘的真有胆子,一把火烧了清狗的大牢,痛快!你是好样的!是条汉子!” “胡叔,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顶着鞑子朝廷的罪死的,大家伙都是小爬虫,不敢跟清狗对着干,你是咱们的大英雄!我服了!” …… 邻居们不断念叨着,将一把把的黄纸扔进了火堆里。 胡一德就在对面的墙角听着,他听到了韩大妈的哭声,也听到了车马行小张的嘟囔,这帮吃不上饭的邻居们,还给他烧纸,让他在阴曹地府好好过日子。 反正狗鞑子的大牢关的都是好人,这一把火,把人放了,也把狗鞑子的脸扯下来了。 胡爷! 你干得好! 是一条好汉子。 直到半夜时分,胡一德红着眼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会仙楼。又过了两日,终于可以离开济南府了。 “那个罗老弟,还有王小兄弟,你们说,像我这样的,还能干点有用的事不?” 罗毅皱眉头,“什么有用的事?” “就是抗清的事。”胡一德咬着牙,切齿道:“我啥都没了,现在又是个死人,剩下这口气,我想和鞑子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