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岷不知道张真嘴里的师傅到底是不是屠九,但照着他对屠九失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单岷笃定是另有其人。 汉时的陇西,不似单岷记忆中的后世,满眼尽去都是一望不尽的秃地,而是大部分地方都是草木葱郁,夏时尽显绿意,越来越深入林子,感受着月光已经被树木尽数遮挡,走在最前头的屠九终于是停了下来。 至于来时那段满是荒芜的路段,单岷固执地认为是因为自己打破了时空的原因。 伴随着几声兽吼,一段不怎么高大的瀑布出现在单岷眼中,水流砸击石头的声音让单岷听着舒坦。随之出现的还有一栋茅草屋子,张真熟练的推开木门,很快,屋子里面就亮出了灯光。 老黄将长刀从背上取了出来,放在一旁,取下嘴里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的树枝,挑起了油灯芯子,屋子里面瞬间就亮了许多。 几具尸体将屋子分为泾渭分明的两处,几个挂钩从尸体的琵琶骨处伸出头来,由于月光的原因闪着寒光,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尽管并不像那几具尸体一般全身赤裸,但能够看出来衣服由于沾染了鲜血的原因变得不再柔软,灰暗的面皮可以看出来当时死的时候还在挣扎,青灰色的手指指向屋子另一边,跟这里比起来,那里就是仙境。 老黄点燃了香炉,屋子里的血腥味很快就被盖了过去,屠九早就跪坐一旁,张真熟悉的坐到屠九对面,感觉到单岷在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老黄一直看着单岷的动作,等他跪坐在张真旁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具尸体。 “说说吧,怎么个章程,陛下让你过来,是为了杀我?” 单岷除了皱了皱眉头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的表情,老黄看几人的面孔看着越发清晰,于是自顾自地跪坐在地上的毯子上面,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话,眼睛看着单岷,却是对着屠九在说。 张真与单岷一头雾水,老黄坐在上首,眯缝着眼睛,屋里的油灯照着,再加上从窗外照着进来的月光,看着就像是一头老狼。 狼外婆,单岷瞬间想到了这个词,可屠九并不是小红帽。 绣衣使者里面除了比较恩宠之外,能够在内部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就只有比较拳头的大小,屠九垂着眼帘,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皇帝对自己与老黄的恩宠相当,都是内廷里面说一不二的人,自己能够叫板老黄,也就只有比拼武力这一条路要走,老黄出刀必见血,唯一不见血的方法,就是比快。 屠九认命了,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老黄能够深得皇帝器重,除了那一身忠心之外,还有的就是无人匹敌的武艺,至少大将军卫青亲口承认,若是自己到了老黄这个岁数,不是他的对手。 老黄见屠九识趣,冷笑一声,瞅瞅张真,接着说道:“陛下既然没有下达旨意,堂堂统领大人亲自过来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为了我这条丧家之犬?” 听老黄并没有因为自己在背后做的事情发难,屠九松了一口气,张口漠然道:“是因为公主。” “没有人能够证明黄连是位公主,而且,就算是远在天边,也没有人敢提公主! 我等虽然没有活出来个人样子,但匈奴人施加在我汉人身上的屈辱,难道还需要用女子牺牲胯下来证明吗?” 老黄听见屠九的声音,话音陡然高了起来,再加上黄色的灯光与阴色的月光,让单岷与张真打了一个哆嗦。 老黄尖叫,屋子里面顿时就不那么冷清,单岷看着不怎么纯净的灯油在烛火的作用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心里发出一声哀叹。 和亲啊! 单岷知道这一段历史,自高祖到如今的刘彻,已经整整派出了整整九位公主出塞沦为匈奴单于的玩物。父死,子娶母,兄死,弟娶嫂。对于永远都没有伦常这个玩意儿的匈奴人来说,女人唯一的作用除了牧羊,剩下的就是供他们发泄兽欲以及生产了。 不知道为什么,单岷心里出现了生产这个词汇,心里立马出现一个小人对他翻着白眼。 “匈奴,当灭之。” 老黄与屠九同时扭过头来,看着跪坐着没一点儿规矩的单岷,这话要是从张真嘴里说出来两人并不惊奇,可是从单岷嘴里出来,就是处处透着古怪了。 屠九虽然不在,但是老黄一直明里暗里地观察着单岷,从接单岷来到家里,那第一桶被泼出去的洗澡水开始,老黄心里就是认定了单岷不是一般人。 相信就是大汉的皇帝陛下刘彻,也没有一天就是洗一次澡的习惯。 不论走在哪里,脸上从来都是带着笑意,让人挑不出来毛病,哪怕是面对李当户也是如此。除了偶尔会有几天突然发疯的时候,会让老黄觉得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外,其余时候,老黄一直相信单岷戴着一副面具,那张面皮只是伪装。 面虽诚而心却伪。这是老黄与屠九两人得出的结论。 张真却是笑嘻嘻地,拿着拳头锤了一下单岷的肩头,这是在向单岷表示善意。 没有哪个汉人听见这句话心里不会稍微的沸腾一下,黔首们就算吃不饱肚子,但是听见有人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会高高竖起一个大拇指,夸一声好郎。 更别说犹如皇帝双眼手足的绣衣使者了,大汉的皇帝陛下有多恨匈奴人,老黄这样的人就有多恨匈奴人。 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除非有一天绣衣使者的命是自己的,而不是皇帝的。 老黄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可单岷心里却是不怎么明白,但这并不妨碍老黄跟屠九两人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单岷。 但也仅仅是一闪而逝。 “迎接公主的使者何时过来?”老黄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单岷那么一说,语气又跟刚开始一般平静了下来。 “某家就是使者,常侍春陀已经到了狄道,还有公主车驾。”屠九感觉老黄不那么激动,紧接着回答。 屠九知道公主的事情不是自己跟老黄这样的人可以言说的,老黄只是为那位贵人鸣不公而已。 “方才你赢了,痛快些,尽管说。”两人都没有明说什么,屠九已经知道老黄默认了这个结局。 百姓虽然生于微末,但往往都是身由自己,不似皇家,哪怕是先帝还是如今的陛下,都是身不由己,还不如田间一黔首过得痛快,更何况那些手中没有权柄的皇族中人,这是屠九的感悟。 老黄却不这么想,自己捡到这样一个女子,破烂的皮袄里面还有着公主的血书,在老黄的心里这就是洗刷耻辱的先兆。尽管,远嫁他乡,遭受野人欺凌的并不是公主本人,但是那个嫁去匈奴的女子,老黄每每想起心里就是有着一番阵痛。 单岷没有发言权,张真自然也是没有,两个不明所以的少年看着面前一个两个狼一般的家伙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真相,自然没有发言权,张真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根本不知道知情权为何物,但单岷作为后来人,自然是知道一些所谓的真相。 单岷问过老黄,问过见过的每一个人,也试探过酷似自己大哥的黄连,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年号一说,他就知道,两人口中的公主,并不是刘彻的子嗣,只能是景帝的公主们。 景帝的公主之中,除了那位神秘的南宫公主,还从未听说过一名远嫁匈奴的,至于其他的宗室女,在大汉国内的封号,也都不过是翁主罢了。 知情权从来都与身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与人类的生产力发展有着极大的关系,当生活在汉地上的先人们知道了搞出一些让他们那还不够聪慧的脑袋不能理解的东西之后,身份就产生了。头戴兽骨的祭祀哇哇地跳了几次大神,就能将同样扎着兽裙的族人们哄骗的昏头转向,这个时候,知情权这个东西,只存在在祭祀一人身上。 再到后来,尧将大权尽数交给了舜,舜又按着旧制交给了大禹,可最后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公天下就是在大禹的私心之中,就是变成了人家大禹一家的私产。 谁知道是不是大禹知道舜的王位是怎么来的,反正大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王位是怎么来的,于是舜没能成那个厚脸皮的人,大禹拥有了一切。知道这些事情的,想必除了大禹跟自己的儿子启,其余的人都死光光了。 能够将知情的权利拿到顶点的人,除了跟着领袖打打杀杀的狗腿子,就只有统治者本身,绣衣使者是狗腿子,老黄自然也是。 单岷看待事情从来都是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摩事件本身,除了与亲人相处的时候都是一些美好的想法之外,一些毫不相关的人,他并不在乎先用最大的恶意先阴险地思考一番,再做出正确的决定,当然这个决定是笑脸居多。 屠九面带微笑着看着一脸傻笑的单岷,赞了一声好孩子,转头看着窗外。 老黄皱了皱眉头,他从不相信一个来历神秘的,身上总是有一些新奇东西出现的人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像一只等待主人喂食的肥猪。 刘彻就是大汉的统治者,不过是一半。 未央宫高大的宫墙挡住了那些黔首,勋贵以及不良人的窥伺,就将皇帝最不在乎的,也是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隔绝了起来。 刘彻放下手里拿着的简牍,接过一口皇后带来的茶水,就是开始按着自己的太阳xue,不等他自己上手,卫子夫那双滑腻的小手就是攀上了刘彻的脑袋。 “母后又在跟我叹息,询问四姐的行踪。”刘彻双目泛红,朝着卫氏叹道。 王太后还在,哪怕是知道要说一些宽慰刘彻的话,大汉的皇后陛下还不敢说先帝的不是。 “这不是您的错。” 卫子夫幽幽的声音从脑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