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天不亮,众人便忙活了起来,准备尽早出发,赶回建宁。
才用了早饭,却听见县衙外面一片喧哗。谢添出去探看,片刻后回来,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武公子,知道咱们今日要走,秀水村的里正陈福带着百姓们将县衙团团围住,非要感谢您呢。”
行至前堂,主簿和衙役们都在。赵六扭扭捏捏地蹭上来,讪讪笑道:“使君,是小人多嘴了一句,也没想到竟然引来了这么多人。您要是不去露个面,今日……恐怕是走不了了。”
武云起无奈地摇摇头:“赵兄……罢了。”
“武知县!武知县!”外面的百姓看到他出现,顿时开始骚动。武云起走过来,向着众人团团拱手:“我已是一介白身,知县二字还请莫要再提。父老乡亲厚爱,云起受之有愧。”
“武知县……不,武公子,听赵班头说您竟是不打个招呼便要离开,小老儿便带着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来送您了!”陈福站在人群的最前列。老爷子拄着拐,被儿子搀扶着,神情激动地道,“您解决了旱灾大患,又放了我们的家人回来,您是咱们临清县,咱们厉州的大恩人!秀水村每家每户都供奉着您的长生牌位,为您祈愿一世福寿双全!”
他这话一出口,来自其他村子的人也不甘落后地喊了起来:“下马村也是一样!”
“还有小周村!”
“还有我们……”
声浪越发高涨,千言万语,最终化作异口同声的一句:“恩公大德,福寿双全,一世平安!”
以陈福带头,人群如潮水般,向着蓝衫青年纷纷下跪。
武云起一怔,连忙伸出手去将陈福搀起:“老丈使不得!诸位请起,快快请起!”
他劝了又劝,百姓们这才起身。武云起整整衣衫,肃容道:“各位父老的好意,云起铭刻在心,片刻不敢忘。谨此拜谢!”
说罢,深深一揖,长躬及地。
百姓谢他是个好官。而他谢的,是众人的这份承认与期望!
正堂中,顾绾绾和蒋凝秋站在一处,望着他们。
“武云起这个寒门书生,当真有几分能耐,无怪谢伯父也对他关注有加。动用越州军来营救此等人物,也算有所值了。”顾绾绾评价着,而后感慨道,“只可惜此地的百姓福薄,没能留住他太久。”
“他是要做大事,为天下万民谋求福祉的人,怎么能被局限在这小小的一方之地。”蒋凝秋凝视着青年的背影,喃喃道。
顾绾绾挑眉,看向她,却没有再说什么。
蒋凝秋看着武云起。胸中一阵莫名的情绪悄然发酵膨胀,替他感到骄傲,却也替他感到悲伤。骄傲的是这人不愧能成为后来童谣中广为传颂的大殷贤相,悲伤的则是,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在某一个时空中,那句“福寿双全”的祝福成了一句笑话。
她正望着青年出神,却冷不防那人突然转过身,在晨光中向她微笑着伸出手:“凝秋,来。”
万千思绪刹那间被这个动作击成无数碎片,这场景美好得有些不太真实,让她不敢去贸然回应。蒋凝秋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那只伸出的手。耳边传来顾绾绾“噗嗤”一声笑,却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赈灾的功劳要分你一半呢。还不快过去?”
背上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蒋凝秋这才回魂,懵懂地走上前去。伸出手,与武云起的掌心相贴,站在他身边,停下脚步。
“多谢蒋姑娘!”
“感谢蒋姑娘大恩大德!”
“也为蒋姑娘立一个长生牌位!”
“这个要得,要得!”
一张张满怀感激的面孔,一声声饱含谢意的言语。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蒋凝秋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不敢出声,不敢回应父老乡亲,只怕自己话一出口,便会流下泪来。
手突然被以极小的力道握了一下。
“你看。”武云起依旧看着前方,双唇翕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就是我所走的路,也是你所走的路。”
为百姓,为江山,为天下。
他在借着这件事,鼓励她不要放弃,重新站起来,继续前行。
心中好似拨云见日,最后的一丝阴霾也消失殆尽。艳阳昭昭,指引前路,或许依旧艰难坎坷,但以毕生心力去铸就这一腔抱负,又有谁能说不值得。
况且,这条路上,也并不是只有她孤单一人。
蒋凝秋回握,转过头去,恰巧对上武云起的双眼。“我明白了。”她如释重负地扬起嘴角,“武云起,多谢。”
闻言,那双墨玉般剔透明澈的眸子当中,也泛起了极其浅淡却温暖的笑意。
又与百姓们依依惜别了很久,众人终于得以踏上归途。
庄楚执意要追随武云起以报恩德,因此也随着他上京。庄氏自然跟着弟弟,把颜时找来当做鹿儿替身的那个痴儿也一并带上,故此加了一辆马车跟在后面,供他们母子三人乘坐。庄楚在外面骑着马,黑大个很是细心,见蒋义护在蒋信的棺椁旁边,形单影只神情落寞,便主动凑了过去,几日下来,两人倒是熟稔了许多。
雷鸣山的水路虽然重新恢复了畅通,但厉州境内的河流干涸已久,想要恢复并非一朝一夕之间便能完成,如今大多数地方,也只是河底的淤泥又变得湿润的程度而已。然而,这毕竟让一度陷入绝望的人们看到了盼头。
沿途看去,虽然仍是赤地千里,山川荒芜,但见到的人们却不似来时那般颓废麻木,他们的眼中,已经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得见此情此景,蒋凝秋与武云起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慰。
被派去搜寻张邦奇的三十骑兵还没有回来,顾绾绾则带着余下的七十人,将他们一路送出了厉州。过了关卡,便是分别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