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再度恢复清醒,庄楚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
看屋子里的陈设,似乎是客栈一类的地方。身下是柔软的床铺,他周身的伤口都被仔细处理了一番,血腥气和伤药的芬芳气息在鼻翼间久久弥散不去。
抬眼望向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因昏睡过久而迟钝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起来,他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难逃一死,却不曾想被人救了下来。待他来到此地的,想必也是那位恩公。可他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一方被追杀的消息,又是为什么要救他?黑衣卫还剩下一半多的人,姐姐、谢兄他们现在又怎么样了?
对于现下形势的茫然令庄楚感到焦躁,他试图从床上坐起身来。手臂撑着身体才微微抬起,疼痛和无力感便令他跌了回去,又压到了背后的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
“你醒了?”
陌生的声音响起,庄楚这才意识到屋子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脸色蜡黄的男人从他视线的死角处走出,来到床边低头看着他:“寻常人濒死的伤势,你却只睡了一天一夜便醒了过来。但现在还不可妄动,免得伤口裂开。”仿佛是看出了庄楚的疑惑,他继续道,“这里是凤头县,离你们被追杀的地方不远,我便就近将你带了过来。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已出去打探了一番,你的同伴们似乎遇上了从长阳过来的谢将军,他带着数百骑兵,对付那十几个黑衣卫自是易如反掌。也有几人受了伤,但伤势远不如你的严重。你便安心养伤,等可以行动自如后,再与他们会合不迟。”
听他如此说,庄楚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他松了口气,向男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这般某家便放心了。恩公救命在先,宽心在后,大恩大德,某家实在无以为报。想请教恩公尊姓大名,也好时时刻刻感念在心。”
男人听他如此说,面上显露出几分复杂难言的神色。他垂下眼帘,并未马上回答。过了半晌,才声音艰涩地开口:
“我叫……颜时。”
与此同时,雷鸣山。
雨点打在肩头,虽是暮夏,但依旧带了些凉意。往日里令人心情安宁的沙沙雨声,此时听在蒋凝秋耳中,却是教她莫名地感到心烦。
山下已是乱成了一团。火把在微微细雨中顽强地散发着光和热,随着持有者的走动摇曳着。争执、喧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似乎有谁在拼命嘶喊着维持秩序,但陷入慌乱的劳工们却不再听从。
“到时间了。”许愿灵提醒,“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
蒋凝秋丢出了手中的闪光弹。
一声爆鸣,刺目的亮光在山顶爆发开来。山下的嘈杂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掐了下去。但不多时,却又以更甚于先前的音量响起。
“姑娘,有效果了!”蒋义一直藏在瀑布边沿的树丛中向下望,此时摸了回来,低声向蒋凝秋道。“看守们已开始动摇害怕,不少人竟是抛下劳工们,自己溜了。等下面一发信号,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老天不负期望地在傍晚时降下一场小雨,蒋信经过几日来的煽动,也已将劳工们恐惧的心理撩拨到了最高点。在刚刚的两个时辰当中,每隔半个时辰,蒋凝秋就会抛出一枚闪光弹,让山下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将气氛渲染得更加可信。
先后来到山上探察的两拨看守,已经被蒋义与谢家侍卫们无声无息地杀掉。有一人想逃跑,被蒋凝秋一枪击穿了大腿。
她替周迟研发了适合这个时代的火器,秘密培养了一小批人学会使用。在许愿灵的指导下,她也挑了几种适合自己的不同枪械进行练习,虽然起初姿势很差准头很低,但在长久而枯燥的训练当中也渐渐精进了。为了锻炼胆量,她也曾进深山打过猎,射杀的对象从山鸡野兔到野猪豺狼,心理素质也慢慢提了上来。
但是,抱着杀死对方的目的朝着一个人射击,这还是头一次。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蒋凝秋的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的。直到一个谢家侍卫追上前去,将那倒在地上哀嚎的看守一刀杀死,又带着些敬畏的神情来向她回报时,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双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放松。”许愿灵适时开口。平素呆板机械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却充满了人情味,格外地沉稳可靠。“从你决心拿起枪、决心学会射击的时候,就该预料到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到来。突破你身为现代人的心理底线……事实上,这些人是由你杀死,还是由他们杀死,在实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你没有犹豫和害怕的时间了,这里的事情必须滴水不漏地料理干净。”
“所有人都在竭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保证整个计划的周密完成,决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全盘溃败。”
在他一遍遍反复的安抚与告诫当中,蒋凝秋终于逐渐停止了发抖。蒋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忧,忍不住问道:“姑娘,可还撑得住?”
“义叔,我没事。”蒋凝秋道。声音虽然虚弱无力,却难掩坚定。“继续吧……这边的事情越早完成,咱们就可以越早离开。”
她还有要做的事,要救的人。为此,她可以暂时麻痹自己,将不该想的事情强行抛出脑海。
一去不复返的看守与山顶上不时爆发出的亮光,对于未知的恐惧逐渐占据了山下人们的全部心思。再加上蒋信三人的暗中怂恿,终于,最顽固的人也改变了主意,大家伙都忙不迭地朝山下跑去。
蒋信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矿坑中已空无一人,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哨,放在嘴边。
尖锐的哨声回荡在空中,蒋凝秋神色一紧,连忙道:“就是现在。都退后!”
四人一路退到了离河堤有百步之遥的地方,蒋凝秋按下了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开关。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