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她愈加警觉,却难以捉到蛛丝马迹。
傅铮言带领的暗杀者独行于夜,下手极其干净利落,常常是事发几天后,街坊邻居才会发现这家人安静得不像话。
高官重臣家里一般会养一些武功高强的死士,傅铮言常与这些死士以命相搏,他的身上落下了不少伤。
所有强烈反对丹华长公主当政的朝臣,一批又一批地死于不明就里的暗杀。
在太后终于反应过来时,整个朝堂上近半数的大臣都尽忠于丹华长公主,龙椅上坐着的年方十七岁的国君,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
但是这个傀儡,却无比醉心于美酒佳人,乐的有个姐姐忙前忙后,帮他翻阅奏折,代他劳心劳力,替他平定一切纷扰战乱天灾*。
然而太后却仿佛吃了苍蝇般恶心。
她出身于东俞的名门望族,而丹华的母亲只是寒门之女,凭着异乎寻常的美貌被已故国君看上,怀了丹华才登上了后位。
她想,就是这样一个贱货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如今代替了她的儿子掌管整个国家。
太后记起她刚成亲时,她的夫君时常在她的面前夸奖丹华,夸这个女儿年纪虽小,却聪颖好学通政明史,她那时便觉得,定要生个儿子出来抢了这个女儿的风头。
太后的肚子很争气,她的儿子却没将这口气争下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满心满意怨恨着丹华,怒急攻心之下,调遣集结了一大批侍卫,竟是打算在王宫之内结果了丹华长公主。
那夜恰巧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有轻薄的凉意。
丹华站在窗边看窗外雨打芭蕉,傅铮言拿了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温声道:“你穿的少,别着凉了。”
“我不冷。”丹华伸手扯掉衣服,却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傅铮言揽她入怀,“还在想漠北的战乱?”
“不想漠北了……想的都是你。”丹华道:“你已经二十四岁了,普通人家的男子到了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一打了。”
她低下头,过了很久,忽然说了一声:“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傅铮言抱她抱得更用力,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不怎么会说话,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是怎样的喜欢她。
下一刻他突然放开了她,寒光乍现提剑出鞘。
太后派来的侍卫到了。
据傅铮言所知,丹华的宫殿里守卫只有十余人,然而太后派来的侍卫却不下百个。
他已经准备好以死相搏,却不料丹华早有后招,偏殿里一早便驻扎了上百个禁卫军。
这一晚,太后原本打算血洗长公主的宫殿,然而到了后半夜,却是丹华带着士兵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太后的殿中。
明灯高照,雨声惊破长夜,华服浓妆的太后端坐在主位之上,眼见气势汹汹的长公主,强作镇定道:“即便你是监国长公主,把持了整个东俞的朝堂,也动不得本宫一分。”
她陡然站起来,挥袖拂落桌上的整套茶具,精致的瓷器落地即碎,声音刺耳。
她道:“本宫是东俞的太后,你若敢伤本宫一分,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言官会以死相谏,史官会以你为耻。”
“这就是你把东俞地图传信给沉姜国君的理由?”丹华应声道:“你不愿死在我的手上,却愿意死在沉姜国的铁蹄之下。太后娘娘心胸豁达,真是常人难以企及。”
殿内的明灯依然清亮,丹华一步步向前走,她穿着二十四织锦的繁复宫装,袖口刺着明艳的国色牡丹,本人却比那牡丹还要美上三分。
傅铮言立在离她不远处,看着一众侍卫用长绳勒死了当今太后。
太后自知大事不妙时,立刻派人去正宫找国君,然而国君沉溺于美人乡中不愿爬起,懒懒散散地赶来太后宫殿时,却被丹华的人马拦在了国外。
他到底是东俞的国君,怒气上来非进不可。
丹华的侍卫不能拔剑伤他,只好尽力拖延时间,最后却是丹华抬步踏出了宫门,凉声道:“你想进,便进去吧。”
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和衣服,她就站在这里等国君出来。
这位弟弟出来的脚步很慢很慢,待他走得离丹华近一些,目中露出了骇人的凶光。
傅铮言唯一担心的便是国君会伤害丹华,但是这位素来草包的弟弟并没有伤姐姐的胆子,他昂着头直接往墙上撞了过去。
丹华伸手去拉他,狠狠骂了一声混账。
国君没事,丹华却摔倒了。
傅铮言的腿曾经受过重伤,到了雨夜膝盖便会隐隐作痛,因而反应比起平常会慢上许多,他便没有来得及去扶丹华。
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沾湿丹华的裙摆,傅铮言急忙打横抱起她,飞一般地奔回公主的宫殿。
丹华长公主流了产,她失去的那个孩子,自然也是傅铮言的孩子。
那是傅铮言第一次看见丹华慌张成那个样子,她的泪水沾满了整张脸,娇艳的红唇褪尽了血色,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了孩子……”
傅铮言看得心如刀绞,他紧紧抱着她安抚道:“往后还会有的。”
又立刻跟了一句:“没有也没关系。”
傅铮言觉得大部分的错都在他身上,那一晚是他没有看好丹华,让她摔倒流了孩子。
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算起,丹华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
太后薨,以厚礼葬入王陵。
国君年纪轻轻,却愈加放纵无礼,他整夜与美人喧闹嬉戏,常因此而罢朝。
东俞朝堂的重担几乎全部扛在丹华长公主的肩上。
东俞国内最大的一块封地,属于东俞唯一的一位外姓王爷,这位封号为端的端王殿下,二十多年前来过一次定京城,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再一次带着人马踏入了东俞的国都。
傅铮言不曾见过端王,他只知道那位王爷进驻王宫以后,时常被长公主殿下宣见。
丹华再也没让他做过与暗杀有关的事,甚至不用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然他一日不见她,就会觉得满心焦躁,三日不见,心中便如有火烧。
在丹华二十四岁生辰的那一日,东俞王宫举行了盛大的欢宴盛典。
傅铮言捧着自己雕的小野猪,站在她的宫殿外等她。
蝉鸣声阵阵,仲夏的风迎面袭人,丹华踏着一地星辉走过来,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依旧是美如牡丹的佳人。
他将手中木头刻的小野猪递到她手里,宽大的袖口掩住了手上的伤痕。
“这是什么?”丹华问。
“野猪。”他答道。
丹华双手握着这只拙劣的木雕,又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傅铮言愣了一下,看着她的双眼道:“从前去城郊打猎时,常常会抓野猪。”
一起去城郊打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丹华将木雕收入袖中,夏风清凉,夜色浓稠,他看不清她的面色。
她侧身路过他,身后仍旧跟着宫女和侍卫,他恍然发现她现在有了很多侍卫,他们强壮又年轻,每一个都经过了王宫内外几道精挑细选。
丹华长公主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背对着他,声音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轻软,却冷得让他只觉陌生。
她对他轻声道:“你走吧……我不再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