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道人给她倒了一碗茶,笑道:“这是前几年路过一片野茶林时采的茶,当时觉得味儿不错,就多存了些,你尝尝。对了,大娘子怎么称呼?”
“奴家本姓柳,夫家姓齐,道婆唤奴家柳娘便是……”
齐柳氏本是良家子,爷兄都是本分人,靠祖上传下的几亩良田过日子,结果被人诬陷下了狱,她为了打点狱卒让阿爷阿兄在狱中不受太多苦楚,只得将自己典卖到一个商户人家为妾,不想遇上了黑心人伢子,半道要将她卖去青楼,恰好,齐贵路过,看到她咬着牙不肯屈从人伢子,虽是哭泣无助,却很有些贞烈之性,就从人伢子手上买了她。
齐贵是镇西伯府的世仆,虽是奴身,却是镇西伯爷的长随,颇得看重,还被赐了主姓,奴仆不能蓄私奴,齐贵买了她后就给她消了卖身契,然后问她是想回家还是想留下做他的娘子,齐柳氏想了一夜,没走,留下了。后来,齐贵又去求了镇西伯爷,帮她的爷兄解决了牢狱之灾,她从此更加死心塌地的跟了这个男人。只是后来闹了匪乱,镇西伯爷带了府中的家奴护院出去平乱,混乱中,齐贵为镇西伯爷挡了一刀,死了。齐柳氏成了寡妇,如果不是她当时给齐贵生下唯一的儿子,几乎就想随那男人去了。
事后,镇西伯爷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齐贵的一份,本来,世仆的子女,还是世仆,齐柳氏就替小儿子求了恩典,脱了籍,送回娘家让兄嫂帮带着,她却仍留在镇西伯府,一来,女儿金兰仍是齐府的世仆,二来,当时五小娘子才出生没几日,三夫人不管她,大夫人看这孩子可怜,可偏偏匪乱余波未息,奶娘不好找,恰好齐柳氏刚生了孩子,陆氏就让她帮着喂养几日,齐柳氏第一眼看到齐纨的时候,小娃娃已经饿得快咽气了,当时就把她心疼的,抱在手里就放不下了。
就这样,她给五小娘子当了乳娘,尽管每每想到小儿子只吃了她一个月的奶就离开了她,都会难受得睡不着觉,可是一想小儿子的将来,她就不难受了。
柳家素来以耕读传家,齐柳氏就指望着小儿子在柳家家风的熏染下,将来读书上进,光大齐家门楣,替他亲爹亲娘争个无上荣光,至不济,也跟爷兄一样,学点耕作的本事,将来攒点钱也置上几亩良田,做个衣食无忧的田舍翁。若把儿子留在身边,虽说只要镇西伯爷在一日,就不会亏待了他,但她怕就怕这孩子会染上世仆那股子争斗不休的作风,没了进取心,失了做人立身的根本。
齐柳氏明事理,却没有心机,琼花道人与她闲聊了不大一会儿,差不多就把她的底给掏空了,顺带,连齐纨的底细也问了个清清楚楚。
不久,齐纨果然清醒过来,原本深幽枯死的眼睛,透出了几分清明,但精神却有些怏怏,显然,这么点工夫,却消耗了她许多精力。不等她再说什么,琼花道人已经挥手赶人。
“去吧去吧,老身今日不留客。”
齐纨委实没有精力再多说什么,只得郑重其事的大礼拜别,让齐柳氏背着她回了精舍。
她这里前脚刚走,净尘尼端着刚炖好的野菇汤来了,一抬眼,人都没有了,不由得道:“师傅,小施主呢?”
“小娃娃慧窍蒙蔽太久,一时三刻不能全通,老身赶她回去了。”琼花道人皱眉,“你精于易数,善观面相,看那娃娃如何?”
“师傅您谬赞了,贫尼的易数之道浅薄,看不大好。不过……”净尘尼顿了顿,继续道,“小施主面上有贵气,但眉骨稍显曲折,只怕与贫尼有同病之怜,于父母亲缘上淡薄了些。”
琼花道人微微颔首,净尘尼看得极准,方才从齐柳氏言语中透出的话头,那个小娃娃爹不疼娘不亲,果然是父母亲缘淡薄。
“你们郑家于易数一道,精研十余代,造诣天下无双,你虽年轻,已是尽得祖传,郑家上下,无人可与你相比,可惜……”
可惜是个女儿身,得尽天下灵秀,多少男子不及,便折损了自身福缘,不单父母亲缘早断,便连这尘世也容不下,青春韶华,只能与古卷青灯为伴,飘泊于山野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