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哥。杨定远张了张嘴,想要喊,可是嗓子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霍敬奇的声音又尖又利,本不中听,可是这一段《走麦城》随着西伯利亚的风刮到他耳边时,却显得如此苍凉浑厚。
杨定远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腿上的伤已伤到了骨头,胡乱包扎的布条已被血浸透,而布条吸足了血,血一干,又把布条变成了锉刀,每动一下就锉得伤口钻心地痛。杨定远只是死死地抱着马脖子,让自己不摔下来,直到晕过去。
马在荒原疾驰,天也渐渐黑了。这是骑兵团覆灭的一天,但骑兵团的决死一战也让号称哥萨克第一精锐的外贝加尔骑兵旅损失了五百余人。这是鹰之旅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重创,而骑兵团自团长尹春山以降,战死了共有千人。
杨定远醒来时,却已是躺在了地上,马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定是他在马背上晕过去后摔下来。这儿见不到哥萨克的踪影了,但死亡的威胁却似乎更近。要回叶卡捷琳堡,只有沿着铁道线向西走。只是想到自己一身红军制服,万一被白军发现,肯定又难逃虎口。只是拖着一条伤腿,走得艰辛无比。战刀早就丢了,好在霍敬奇送他的那把袖剑还在,削了根树枝当拐杖,他支撑着往西走。干粮吃完了,就找些草籽咽下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去,回到叶卡捷琳堡去。在那儿,还有人等着自己。
只是,要回去,定然已是个奇迹了吧。
每一天他都咬紧牙关支撑着。第五天黄昏,当他走到丘雷姆河畔时,再也撑不下去,晕倒在河边。但幸运的时,住在河畔的一户俄罗斯人救了他。这是户渔猎人家,冬天打猎,夏天打鱼。这家善良的俄罗斯人给杨定远换了一身农人衣服,还给他的伤口上了点伤药。听得杨定远说要去叶卡捷琳堡,那男主人一怔,实在不相信这个伤成这样的人还能走,只劝他就算要走,也要等伤好一点。只是杨定远根本呆不下去,第二天就坚持要走。这时候俄罗斯大饥荒仍然没有过去,这户人家因为靠渔猎,还有些鱼干肉干,但面包也弄不到。杨定远走时,男主人就给了他一条鱼干。靠着这条鱼干,杨定远又撑着到了阿钦斯克。因为单靠走,已不可能回到叶卡捷琳堡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看能不能搭火车。他以前也在铁路上做过,有不少中国人都在火车上做事,如果运气好,碰到相识的人,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虽然渺茫,但这大概是眼下唯一的机会了。只是一到阿钦斯克车站,杨定远便看到车站上悬挂着好些尸首,其中一个居然就是马天化。车站上有乘警在巡逻,见到中国人面孔就来盘问。原来红鹰团的主力团遭到霍尔瓦特护路军的袭击,伤亡惨重,等谢苗诺夫率军增援时,两个主力团最终也被打散了。现在只要见到失散的中**人,白军就把他们吊死在车站上,铁路沿线的电线杆几乎都已挂满了中**人的尸首。杨定远受的是刀伤,乘警盘问了两句,杨定远说是打架被砍的,乘警见他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便没有怀疑。现在火车来得很少,杨定远等了大半天才有一班进站。只是看了看,没有一个认得的人,正在失望,忽然听得有人叫道:“你是……杨爷吧?”
这称谓很久没听到了。杨定远扭头一看,却是一个检票的老列车员站在车门口看着自己。杨定远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那老列车员却跳下了车,走到他跟前打量了一下,低声道:“是杨定远么?是我,老温。”
杨定远仍然没想起老钟是谁,这老温也有点急了,比划一下道:“思华,记得不?”
是刚来俄罗斯时认得的那个查票的列车员!杨定远又惊又喜,说道:“老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