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自己给少庄主带一封信,又让自己调查一个疯婆子的下落。而直到现在王善全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何时,又是怎样暴露了自己身份的。
杨麟又在山顶待了一会儿,估计王善全已经回到膳食坊,才不紧不慢地走回了山庄。虽说自从正式接管管家职务以来,杨麟的行动比以前自由了许多,但他还是不想节外生枝。他始终怀疑陆贯云在暗地里窥伺着他,而鉴于陆贯云对藏宝图孜孜不倦的欲念,他的怀疑并非不无道理。若是他和王善全的交往露出一丝蛛丝马迹,就很可能会引起陆贯云的怀疑,继而使自己失去最后一个帮手。
可笑的是,即便王善全是傲君派来的,杨麟也没有完全地信任他。每当看到这个故作谄媚的胖子露出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企图弄清他的意图时,杨麟便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轻蔑和厌恶的情绪。因此他一面让王善全帮助自己做事,一面又刻意地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是曾经的他最避而不及的,却是现在的他最为擅长的。可悲,然而是在这个阴险诡诈的人世间最为安全的选择。
拐进栖香阁的月洞门,杨麟正好看见从二楼卧房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纸窗上映着灵儿的影子,一手托腮,上身微微前倾,应该是坐在灯前看书。她原本是个活泼好动的人,之所以能耐下性子来研读那些对她来说略显拗口的文字,估计也是为了打发孤单无聊的闺阁时光吧。一想到灵儿眉宇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惆怅和忧伤,杨麟的心就会被难言的愧疚堵得隐隐作痛。他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拐进了花园一侧的书房里,并随手插上了门栓。
“杨兄:
自大理一别已有数月,妹心中实为惦念。此前听闻兄遇袭受伤,妹忧心如焚,恨不能亲自上山探望,又恐被陆掌门察觉,给兄带来不便。所幸兄来信告知身体已无大碍,又与灵儿喜结连理,妹欣喜之情难以言表,唯有遥寄祝福,愿你俩幸福美满、白首到老。
据兄信中所言情状,兄所患之疾应为穴道被强力所封,故而真气不能周转运行,令兄丧失内功。此非不治之症,兄不必焦急,只需静心休养,三五年即可复原。至于兄所说之事则万万不可,虽说的确有那邪僻功法可使经脉逆行,打通穴道。但此法无异于以毒攻毒,虽效果立现,但后患亦无穷。妹已派人南下寻找灵药,定能助兄早日恢复,望兄耐心等待,切不可以身渉险。
兄托付之事,妹着人多方打听,已略有所得,待查得水落石出再向兄细禀。兄之家仇不共戴天,妹自当鼎力相助,然此事蹊跷颇多,望兄倍加小心,再三珍重。
另,近日时常忆起往日与兄泛舟河上、箫笛合奏之景,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妹,傲君”
傲君的信正像她这个人,透着一股干练而内敛的气质,仅从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里透出点滴意味深长的柔婉和深情。看着她沉稳有力、颇有几分巾帼气概的文字,杨麟心中郁积多日的不安渐渐散去,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和慰藉。
然而这种略显轻松的神色并没有在他面上停驻多久,他通读了全信,然后将目光锁定在描述他伤情的段落上,眉间又紧紧蹙成了川字。傲君说“三五年”即可复原,她哪里知道,他等不了那么久,甚至连一年、一个月都等不了。陆贯云等人还在虎视眈眈,他这只已被衔在老虎嘴里的羔羊随时就会粉身碎骨。要想活命,他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强大到无坚不摧。就算有一线希望,他都会尝试,他也必须尝试。
杨麟放下信,打开书桌侧面的带锁的小匣,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破烂的纸书。看着封面上张牙舞爪的“幽冥**”四个墨字,杨麟的心猛地一跳,在青云观石井下遭受的痛楚闪电般地袭来,让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不已。他闭上眼睛,抿紧嘴唇,等到这阵本应是幻觉却无比真实的疼痛渐渐消散,然后毅然决然地翻开了这本充斥着黑暗、痛楚和邪恶的书。扉页上的一段话跃然于眼前:“练此神功者,逆转经脉,功力将于瞬息之间增长数倍。然以血养气,亏损自身,断情绝义者,神功之害也无穷。”
这是在石洞那一晚,灵儿当作笑话念给他听的。奇怪的是虽然当时他无比厌恶,却有意无意地记住了这段话,然后又在无路可走之时把它当做了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命运在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之后,又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原点。是不是结局在开始就已经注定?或许他注定要与这些最黑暗、最见不得人的东西相互纠缠,一直纠缠到死?杨麟双手紧紧攥住秘籍,脸上露出了苦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