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聪明机智过人,年少即有才名,与太原白居易相友善。工于做诗,善于描绘歌咏事物之风姿特色,一时谈诗者以元、白并称。自士大夫学子,到闾巷俚俗之人,尽皆传诵,号称“元和体”。元稹因才华出众、性格豪爽不为朝廷所容,流放荆蛮近十年。随即白居易也贬为江州司马,元稹量移通州司马。虽然通州、江州天远地隔,可两人来往赠答,计所做诗,有自三十韵、五十韵直至百韵者。江南人士,驿舍道途讽诵,一直流传至宫中,里巷之人互相传诵,致使市上纸贵。由诗中可知其流离放逐之心境,无不凄惋。
元和十四年(819),自虢州长史任上召还,授膳部员外郎。宰相令狐楚为一代文宗,素知元稹诗文造诣,对元稹道:“曾览足下创作,遗憾的是所见不多,等待很久了。请出示所有大作,使我畅意开怀。”元稹因而献其诗作,自叙道:“稹当初不好做诗文,只因入仕无别的门路,勉强经由科试。及至有罪遭贬之后,自以为废滞潦倒,不再写作文字给人看了。却不知好事者挑中我这粗疏之作,本应弃置尘土沟渎却得到尊重。承蒙相公特意在朝廷言及稹之诗句,昨又面奉教诲,令献旧作。战抖汗颜,羞愧难当。稹自御史府谪官,至今十余年了。闲散无事,于是专心写作诗章。日积月累,有诗千余首。其中见物感怀咏物寓意,有些可备发蒙之用。但言辞率直气势粗犷,惧怕获罪,根本不敢暴露于他人眼前。惟有杯酒景物之间,屡做小碎篇章,用以自抒胸臆。然而稹以为律体品味较低,格调气势不够高昂,如果缺乏精彩的笔墨,就会陷于俗气。常常希望做到内容深刻语辞浅近,声韵严密格调新颖,律联对偶没有差误,而风采神态宛然若生,但是苦于未能做到啊。各地多有新登科的年轻人,不知天下早有诗文之大家,妄相仿效,而追随却又失其根本,以至于学得一些支离破碎狭隘浅浮的辞句,都称作元和诗体。”
“稹与同门学子白居易相友善。居易素来擅长做诗,写作时会驾驭文字,极尽声韵之美,有时写成千言,有时写成五百言律诗,投寄于我。我估计自己不能超过他,往往戏步他的原韵,别创新辞,题名为次韵酬和,是想以不寻常之笔墨去打动读者。从那以后江湖间做诗者,竞相仿效,有的工力不足,以至于语言颠倒,首尾重复,用韵及诗意雷同,后篇与前篇没有差别,也称为元和诗体。而从事写作的人考察诗风不正之根由,往往归罪于稹。过去我这是雕虫小事,不值得为自己辩白。然而得知相公记着我的诗作,多少天来,着实忧虑我这道污秽的土墙,置于您的大厦庇护之下,使它不再遭到破坏,可就永远成了您这位建筑师的失误。于是书写古体歌诗一百首,百韵至两韵律诗一百首,编为五卷,奉进跪陈。恳望您在构筑大厦之闲暇,或许能一赐览阅,了解小生对于章句中斗拱椽子等材料,是经过仔细挑选度量的,那么小生十余年困顿不前,不是没有作为了。”大家览阅之后深为赞赏。
唐穆宗皇帝在东宫时,有妃嫔及左右侍从曾诵唱元稹歌诗谱成的乐曲,穆宗闻知为元稹所做,曾加称赞,宫中称呼元才子。荆南监军崔潭峻接待元稹礼节很是周到,不把他当作一般属吏看待,常求其诗篇诵读。长庆初,崔潭峻归朝,出示元稹《连昌宫词》等百余篇禀奏皇上,穆宗大悦,问元稹现在何处,回答说:“现为南宫散郎。”当天便调任祠部郎中、知制诰。朝廷因元稹所书诏诰未经由相府,对他甚为鄙视,然而诰辞写成,其文之美可与古人相比并,于是盛传于一时,从此元稹备受恩宠。曾写作《长庆宫辞》数十百篇,京师竞相传唱。过了不久,召入翰林,授中书舍人、承旨学士。中官因崔潭峻看重元稹,争相与他交往,而知枢密魏弘简尤与元稹相友善,穆宗越发深加敬重。河东节度使裴度再三上疏,说元稹与魏弘简结成刎颈之交,图谋扰乱朝政,其言辞十分激烈。穆宗顾及朝内外舆论,便罢免元稹朝内职务,授以工部侍郎。
此时王廷凑、朱克融合兵围困牛元翼于深州,朝廷对二人俱赦罪,赐节钺,令其罢兵,二人俱不奉诏。元稹因己身受天子破格提拔,希望有机会立功以报圣恩。有个任和王傅的名叫于方,是故司空于由页之子,到元稹处谋事,说有奇士王昭、王友明二人,曾客居燕赵间,颇与贼党来往相熟,可利用他们行反间之计救出牛元翼,并拿出自己的家财作为行动费用,还贿赂兵部、吏部令史出具委任文书二十份,以便伺机赏赐,元稹全都同意了。有个叫李赏的,得知于方的计谋,利用元稹同裴度有怨隙,就向裴度密报,说于方为元稹所支使,企图结交刺客王昭等人刺杀裴度。裴度记在心中不动声色。及至神军中尉禀奏于方之事,皇上命三司使韩皋等人进行审理,谋害裴度之事没有证据,而先前那些事尽皆败露,于是二人俱罢免平章事,元稹出任同州刺史,裴度任仆射。谏官上疏,说裴度处罚太重,元稹太轻,皇上心中怜惜元稹,只削去长春宫使。
元稹初罢相时,三司审理此案尚未奏报,京兆尹刘遵古令坊署属吏秘密探察元稹居宅。元稹奏诉此事,皇上发怒,处罚刘遵古,派中官抚慰元稹。元稹至同州,呈表感谢皇上,自述道:“臣元稹辜负圣上,屡蒙恩奖,本应自求葬身之所,难道说还怕辱没做官的荣耀吗?臣元稹该当死罪。臣八岁丧父,家贫无以为生。母亲、兄长四处乞讨,以供生存所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幼小入学之年,未蒙老师教训。因感慨邻里儿童有父兄为其开设学堂,便涕泣发愤,盼望知晓《诗》、《书》。慈母哀怜,亲自教授。年及十五,参加明经科试得中,从此潜心习文,日夜苦学。年二十四,登吏部乙科,授校书郎。年二十八,受制试名列榜首,授左拾遗。从最初自学,至登朝为官,没有朋友为臣吹嘘,没有亲戚给臣帮忙。无非自己苦干,确实不靠别人,养成独立个性,因此不务交往。任拾遗时,屡次陈说政见,幸蒙先帝召问于延英殿。旋即为宰相所憎恨,遣臣出任河南县尉。及至任监察御史,又不设法躲避,一心据法谏奏,又被宰相恼怒臣不庇护其亲党,因而利用别的事贬臣为江陵判司。臣遭废弃十年之久,论命当死于沟渎之中。”
“元和十四年(819),宪宗皇帝开释有罪之臣,这才授臣膳部员外郎。与臣同省署者,多是臣登朝时举人,任卿相者,半是臣同谏院时拾遗、补阙。愚臣完全没料到陛下天听及于臣卑贱之身,知臣才能平凡,朱笔诏书授臣制诰,于延英殿召臣赐绯衣。宰相嫉恨臣非由其门而出,因此百般侵毁。陛下察臣无罪,宠奖愈深,召臣面授舍人,遣臣充任承旨翰林学士,金章紫服,光彩加于我这鄙陋之躯,人生之荣耀,臣也享受尽了。然而臣越发遭到诽谤,日夜忧惧,惟独陛下圣鉴明察,更加保护和任用,竟然排除众议,擢升台辅之职。臣枉有一副心肝,哪能同寻常宰相相比并?况且当行营退散之后,牛元翼未救出之时,每听到陛下深切怀念之言,愚臣恨不能身先士卒。之所以向于方询问计策,遣王友明等解救深州,是希望报答圣上慈爱之情,岂是别怀他意?不料奸人猜疑臣企图杀害裴度,妄加奏告,亵渎圣听,愧对天地。臣本待辩明冤屈事情了结,便拟杀身谢职,岂料圣上犹加恩慈,轻贬同州。仅隔咫尺之间,离京城郊野不远,臣料定必是圣心独断,赐臣此官。若命他人裁决,宁可遣臣遥处方镇,岂肯让臣近傍宫阙?
“遗憾的是本月三日,犹蒙圣上召对于延英殿。此时不思解除内心的痛苦,仰辞圣颜,乃至于今日被逐斥。臣自离京师,目断魂销。每至五更朝谒之时,着实泪落不已。臣若残生未死,他时万一回还,不敢指望更睹天颜,但愿能再听京城钟鼓之音,臣即使黄土覆面,也死而无憾。臣不胜自恨自惭、眷恋圣慈之至。”
元稹在同州二年后,改授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会稽山水奇秀,元稹所聘幕僚,皆为当时文士,因而相随做镜湖、秦望山之游,一月中总有三四回。所咏诵诗作,往往写满卷帙。副使窦巩,海内有诗名,与元稹互相酬唱最多,至今号称兰亭绝唱。元稹即纵情娱乐游玩,渐渐不修边幅,以亵渎财物名噪一时。在越州八年之久。大和初年,元稹就地加授检校礼部尚书。三年(829)九月,入朝为尚书左丞。振兴纲纪,将郎官中颇遭公众舆论指责的七人贬谪出京。然而因元稹素无操行,人心不服。时值宰相王播突然去世,元稹大受挫折,多方努力谋居相位。大和四年(830)正月,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大和五年(831)七月二十二日元稹暴病,第二天便在镇署去世,时年五十三,追赠尚书右仆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