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广场上热闹非凡,整个广场西边被画成三个圈子,各有不同的百戏上演。左边圈子里面有角抵,围的是水泄不通,一阵阵怒吼,叫好声音不断传出来;陈禄会些把式,听得心里痒痒,拉了陈太玄挤进去一看,里面两条大汉正在对峙。右侧的一个大汉头戴箭形慈姑叶饰,双腕佩红镯;左侧的一个着长冠,系赤带,穿肥袍;这两人下颌高扬,怒目逼视,手臂伸张,跃跃欲角,圈子中间上面点立一旁观者,小帽宽衣,拱袖肃立,大概是裁判。陈太玄见裁判一个手势,想必是又一个回合开始,两条大汉有如发怒犀牛狠狠撞在了一起,满地尘土飞扬,围观的人群都叫起好来,陈禄也看得津津有味。
陈太玄看了两眼,对角抵无甚兴趣,于是乘陈禄不注意,偷偷又钻了出去,围观的连同陈禄诸多眼睛都紧紧盯住场内,生怕错过了精彩场面,谁会注意这七八岁的孩子?
中间的圈子看的人不多,陈家少爷粗粗看了一眼,却是跳胡旋舞的,乐队数人有吹螺、横笛、击鼓、弹琵琶,击小铃,两三个胡旋女跳的正欢,倒也博得看客的几声较好,有道是: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陈太玄看了一会儿,又去右边圈子,只见圈子不大,但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就连边上的树上也有小孩在观看,陈太玄识得有王小天在边上一颗树上,骑着树杈,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陈太玄童心大起,当下三下两下也上了树,稳稳骑在王小天右边树杈上,问道:“看什么呢?”
王小天眼皮都不眨,道:“幻术,好像是西边大秦国来的。你来晚了,刚才演了跳丸,最多七丸呢。快看,那人拿火把干啥呢。”
陈太玄对些小幻术略有些兴趣,当下也细细看去,只见一个大汉身材极为高大,高鼻,黄发,额目深陷,显非中原人氏,手里一根小小的黑色火把,点着了火,对四周围观的人群道:“刚才我大哥表演的跳丸大家都看了,现在表演的是口中吐火,要麻烦大家退一退,以免烧伤或是吓着了。”
陈太玄听他吐字清晰,但模仿太重,可能就是大秦国地方人氏,此事那大汉手一挥,数个小伙计上前,把围观人群往外赶了赶。
大汉口中不停,继续再说些闲话,知道人群退开了些,哈哈一笑,道:“诸位请上眼!”大手一摆,自有伙计递上一个偌大的酒囊,似乎是皮制,估计能装三五斤酒。大汉开了塞子,只把美酒往口中灌区,少时已经是囊空酒干,小腹微微隆起;大汉顺手将酒囊往后一扔,有伙计急忙上前接住;陈太玄看大汉如何动作,只见大汉将小火把望嘴边一靠,一股酒箭喷了出来,被火一撩,即化作一个大火球,照得漫天彤红。围观人群唬了一跳,不少人啊了一声,身体本能往后退去,倒是引起一阵骚乱。
大汉连吐了三次,又是大喝一声,只见一条火龙从口中吐出,有丈余,从围观人群的头顶掠过,又是一阵混乱。众人心神未定,又是一条火龙从头顶掠过,定神看时,大汉已经像没事人一般,手中火把已经交给伙计,抱拳道:“谢谢诸位观赏!”
围观人群醒过神来,都是不停叫好,此等口中吐火之技实在是难得一见;陈太玄和王小天也看得入神,此时有几个伙计当即托了铜盘请赏,众人纷纷解囊,须臾竟收了五百余文。
大汉一个抱拳,上后面休息去了,留下众人议论纷纷,王小天兴奋得差点没掉下树去,幸好陈太玄一把抓住。陈太玄细细想来,虽然只是短短瞬间,已经看出那大汉有些功夫,能把喝进去的酒运功逼出来,形成一股酒箭,一口真气只怕极为精纯。
正想到此处,见后面来了一个老者,穿一件布衣,挽了个鬏,笑嘻嘻的,先冲围观的群众做个四方揖,这才张口道:“小团都来贵地,得如此捧场,实在是荣幸之至。小老带了团从西方大秦千里迢迢来到中原,为了就是到处传播这些百戏,一路奔波,弄得不好,还请见谅。”
不少围观的喝起彩来,老者正待再说点场面话,陈太玄眼睛尖,看见东边远远的来了几个衙役,有个都头在前面呼呼喝喝,人群自然分开,少时已经到了这个圈子旁,喝了一声道:“散开散开了!演完了,都散开了!”
老者楞了一下,都头已经挤进圈子来,冷笑了声:“谁让你们在这里摆的?税交了没?”围观众人见官府来了要钱,一部分人看百戏无望,不由散去了;更多人只是站着看热闹,不肯离去,还有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老者见状满脸是笑,先唱了个肥喏,双手一翻,一个小小的银馃子已经落在都头袖中,都头只觉袖子一沉,拿手一捏,心里有数,态度立即一变,道:“算你识相,以后每天派人上东门衙门找牛都头缴了每日税钱,明白吗?”
老者连道:“明白明白。”
牛都头哼了一声,正待离去,圈外又挤进一个衙役,在牛都头耳前嘀咕一阵子,牛都头点点头,又对老者说:“算你们运气,刚才城主发下话来,明天让你们进府表演去。你们好好准备,今天就别演了,明天演砸了,城主的脾气可比我大多了,知道吗?”
老者连连躬身,又塞了个银馃子过去,牛都头这才面上带笑,道:“明天仔细演着,说不定还有赏钱。”说完带着一班衙役扬长而去。
老者回头招呼一声,又对围观众人道了个歉,当即开始收拾东西,不再演了。
众人大感失望,但也是无可奈何,慢慢地都散去了。陈太玄拉了王小天溜下树来,王小天先用袖子抿了鼻涕,道:“今天没看够啊,明天也没了,真是无聊。”
陈太玄略略思索,道:“不打紧,我们明天偷偷混进城主府去看就是了。”
王小天夸张的以手加额道:“陈少,你吃多了吧,城主府是你想进就能进去得了的?”
陈太玄道:“无妨,你叫上钱多宝,明天吃了午饭到城主府后墙等我,我自有主张。”
王小天哦了一声,自行回去不提。
这边陈禄险些寻不见自家少爷,背后都出汗了,寻人到处问去,有人指道:“前面那树下有两个小孩在说话,那个高点的似乎是陈家少爷。”
陈禄谢过了人,急忙上前,一把拉住陈太玄,叫一声道:“小祖宗,你上哪儿去了?叫我好找。”
陈太玄嘻嘻道:“看禄叔一眼不眨的看角抵,我也不太喜欢,来这边看看其他的,我这么大人了,丢不了的。”
陈禄险些快跪地上了,心道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人贩子拍花子最喜欢了。当下道:“少爷书也买好了,不如回府吧?”
陈太玄点点头道:“我自己回去吧,禄叔你去店里张罗吧。”陈禄不置可否,拉了陈太玄一路往南下去了。
话说济世堂的伙计正在门口招呼客人,迎来送往的,远远就看见自家掌柜黑了一张脸,拉了陈太玄一路走了过来,唬了一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禄哪儿再敢让自家少爷离开半步,经过济世堂也是脚步不停,一直将陈太玄送回陈府,见陈太玄进了大门,才算送了一口气,这才回了济世堂张罗生意。
陈太玄入府先见了陈老爷并夫人,正好是中午时分,当下用过了午饭,招呼一声,又回书房去了。
待进了书房,陈太玄从怀中掏出新买的道得经,放在书案之上,手抚封皮,暗自思量。书房的丫鬟见少爷用功,急忙点了炉中的檀香,最能清心;又退出门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去了凳子只在门口闲坐,不让他人打扰少爷用功。
以陈太玄的能力,道得经六六三十六篇早就记得滚瓜烂熟,字字分明;只是每次思量经文,竟是各有感悟,里面数段文字,竟然和通天老爷赐下的三卷天书中部分内容暗暗相合。陈太玄虽然未曾入世,但自然也只八景宫宫主老聃道人的大名,也知道因为献上了道得经被天子金口唤作老子。此时在脑海中回顾经文,也是阵阵感慨,细细思量,道得经虽然字数不多,却内蕴极为深厚,发人深思;可又偏偏用简单文字写就,人人皆可通读。陈太玄暗想如果数百年前自己能有此经书,哪里还能上了张道陵的恶当?
想到此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经文中的一段话:将欲翕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夺之,必故与之。联想起老者联系送了牛都头两个小银馃子,难道也是将欲夺之,必故与之?小小的百戏团,只怕是好几天不吃不喝也没那么多钱罢,而且百戏团经常是云游四方,哪里会在太白城常驻?自家寻思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的事情,当年也是张道陵主动送了化形诀,自己贪图,故才被割去小半,不由心中一动,似有明悟,本来坐在交椅上,猛然站了起来,心道其中必有蹊跷,不如待晚上探他一探,自当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