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深邃如墨如海,却格外淡漠冷冽,落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身上,虽则好看,但着实太怪异了些。
他看着凤隐,面上平静无波,心底却惊讶无比。
姑姑怎么没有告诉他,当年破壳而出的小凤凰,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居然就已是半神。凤隐苏醒的那日,三界内分明没有降下晋神的雷劫,这是为何?
凤隐被这娃娃盯着,竟一时有些心慌愣神,但她好歹轮回千年,定力早非当年,遂稳了稳心神咳嗽一声瞅着小娃娃好奇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这嚣张利落的声音一出,更是让站着的娃娃心底生出一抹极熟悉的感觉。
凤隐垂着眼看着魂游天外的小娃娃,眼底有几分失笑。
这娃娃虽然瞧上去无什么仙力,但光是身上的一件云锦外袍便需天宫织女花上数百年才能织成,必定不是普通仙家子弟。她师君交游广阔,指不定是哪家仙府的小祖宗跟着长辈入凤岛拜访来了。
她本可一翅膀把这娃娃扇回前岛,但不知为何,这小娃娃的容貌和那一双眼不知为何竟有些熟悉,格外讨她喜欢。
莫不是千年前以水凝兽的身份行走三界时结交过这孩子的长辈?凤隐心底念头转了转,却实在想不起这份微妙的渊源,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她的这份疑惑情绪亦落在了祖树下白衣小娃娃的眼底,他皱着眉,略带探究地看着凤隐。
“本皇问你呢?小娃娃,你家长辈没告诉过你梧桐凤岛的古林是禁地吗?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凤隐一边耐着性子问,一边暗地里唾弃自己对皮相好的人格外耐心好的臭毛病。
“怎么?不肯说?”见这小娃娃始终只望着自己不开口,凤隐挑了挑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报个名讳有什么怕的……”
凤隐在人世轮回千年,便是说话也染上了凡间的习性,只是她还来不及说教,小娃娃已经端端正正朝她行了一礼开了口:“昆仑山濂溪上君座下十三弟子上白,见过凤皇。”
凤隐稀里糊涂毫不正经地即了帝位,平日里连凤岛一众族人的礼也免了个干净,骤然被这么个小娃娃行了个十足到位的古礼,竟还有些不自在,听他自报家门才恍悟对这娃娃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当年她和那昆仑山的濂溪上君,确实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原来是濂溪的弟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古林里来了,你师父去哪儿了?”凤隐稍稍凑近了上白皱了皱眉道:“小娃娃,你们昆仑藏了一洞府的仙丹神药,随便吃一颗也能坐化成下君,怎的你仙基会如此差?”
上白身上的仙力微弱得几乎难以感知,昆仑善炼丹药,就算是这孩子根基薄弱,随便喂点仙丹也不可能凄惨成这般模样。
上白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垂下头回:“上白自幼仙基薄弱,根骨不佳,蒙师父不弃领入昆仑修行,师父听闻梧桐凤岛的镇魂塔有蕴养仙力的奇效,这才特地带上白来凤岛求天帝赐用镇魂塔。前日师祖有事召唤,师父先行回了昆仑,便留我一人在此蕴养仙骨。上白初入凤岛,不知古林禁忌,误入贵族禁地……”
小娃娃的声音越说越低,头越埋越下,像是惭愧之极。
凤隐一听这话,才想起镇魂塔的事儿来。镇魂塔是当年东华为元启赎罪所赠,按理说凤隐醒来便该归还大泽山,可大泽山早已……凤隐把心底那抹酸楚压下,朝垂着头的小娃娃看去。
想不到这孩子看着灵性,却是个天生不适合修仙的,也是可惜了。凤隐当年做水凝兽时仙力低微,很是受了些白眼,一时对上白感同身受,更怜惜于他了。
“原来如此,不必惊慌,你既是濂溪的弟子,也算是和本皇有些香火情,走吧,镇魂塔不在此处,本皇带你去。既是需要镇魂塔蕴养仙骨,你便在凤岛多待些时间,你好好跟着本皇认认,以后别再迷路了。”凤隐说完,一把牵上上白的小手朝林外走去,俨然一副长辈模样。
被拉住手的小娃娃明显一愣,待回过神时,已经被利落的凤皇牵着走了老一阵儿了。他迈着小步子跟在凤隐身后,抬头恰好望见少女袖摆上的火凤。
逆光下,火凤似是迎着夕阳腾飞,荡漾出鲜活的生命力,上白冰封千年的心底泛起一抹暖意。
他向腰间拂去,那里,悬了千年的火凰玉早已不在。
他抬头看着少女的背影,眼底微有涩意,却又满是欣慰和感慨。
当年惊鸿一瞥,之后便是千年的沉睡,想不到那在清池宫陪他走过千年孤寂岁月的小凤凰竟是这般的性子。
若是阿音知道,怕也是会喜爱她吧……
光是这名字在心底拂过,上白眼底便是藏不住的钝痛,他垂下眼,尚来不及如往常一般感受到那抹深入骨髓的心灰意冷,凤隐恰好低头,温热的手在他指间捏了捏,向他投下一抹笑容。
上白一怔,抿了抿唇,被凤隐捉住的手心暖了暖,他默默跟上凤隐的步伐,那僵硬的小身子也悄然柔和了下来。
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渐渐远去。半空中一阵神力涌动,凤染现出身形,她望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神情意味不明地啧啧了两声。
“臭小子,当年忽悠他娘,如今忽悠本帝的徒弟,天启教的那点本事,他倒是半点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