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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解衣覆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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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是怒是怨是怅然还是纠结。好像和宫胤把什么都说明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真正理清楚。真相明白了,心事反而更没个定处。相比之下,之前记着仇恨着他,反而显得简单。此刻她却几乎不知,该恨还是该谅解?该放下从头再来,还是该放下就此离开?

他的苦衷似乎是苦衷,可理由并不足以让她释怀。翠姐的死,她的心伤,那些日子近乎绝望的痛苦,都源于他的专断独行,她承认他爱她,相信他爱她,可为什么他就不肯相信她?为什么就不肯给她一个机会去努力一把?

为什么就不能给她尊重和信任,相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死也心甘,不是吗?

何况还有翠姐的死,这是横亘在她与他之前,一时难以跨越的沟壑。

为了做戏更像,他放弃了翠姐。在他这样的人眼里,翠姐之流如蝼蚁,随时可以为上位者的需要牺牲。

而她来自现代,她心中生命无比重要。和挚友的性命比起来,那些理由,似乎都显得过于薄软。

无论多少苦衷,都不是轻掷他人性命的理由。

这是她和他观念的最大冲突,是现代人和古代人,在人权和生命意识上的无法共通之处。

她也承认自己爱他,可是她那颗心饱受创伤的心,尚未平复到可以轻易原谅的地步。

有多爱,就有多怨。那些一路的苦难,她宁愿在他身边经历。

如果就这么掀过一页,她也觉得对不起挚友。忘却他人的无辜丧命,只为自私地成全自己的幸福。

她默然坐在黑暗中很久,心如乱麻难理。良久轻轻叹息一声,起身。

理不清,就暂时不要再见吧。

至于结果,交给天意与缘分。

他要她自强,这点还是对的。或许等她更加强大,视野更开阔,很多事,自然就会知道了解决的办法。

身后宫胤依旧静静躺在黑暗中,她隐约听得上头似乎有动静,也隐约听得他呼吸微乱,但她也心乱,一时没注意。

走出两步,忍不住又回头,黑暗中,宫胤身上微微发亮,那是汗水。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宫胤这种体质怎么会一直流汗?

忍不住回身,拿了宫胤撕裂的衣裳,推了推他,想要叫醒他,自己穿上衣裳,擦擦身。不然会受凉。

宫胤原本一直维持着虚虚搂她的姿势,她这么一推,他身子忽然向一边一歪。

景横波大惊。

这姿势……让人联想太不好了!

他怎么出现这样无力的姿势?

景横波心砰砰跳起来,连忙去按他的心脏,心脏冰冷又吓得她一身冷汗,随即想起他这个位置本就是冷的,仔细感觉下心跳虽然慢但还是有,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去试他呼吸,他呼吸低微急促,脸上起了微微潮红,额头挺热,似乎在发烧,偏偏身体还是冰冷的,状态十分诡异。

虽然她不确定他到底是病还是伤,但很明显他现在很虚弱,从微微颤抖的四肢和满身虚汗来看,脱力是肯定的。

怨恨瞬间压下,内疚和心疼盈满心房——这一路狂奔,很不容易吧?

当初逼他现身,并没有想过他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她事先计算过,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可以赶到沉铁,而无论以他的武功还是他的军队实力,这一路上都不该有人能够阻拦他才对。

可以阻拦他的人,比如成孤漠,或者暗处那个人,应该都已经被她吸引到了沉铁,他不会有危险。

正是事先将所有可能都已经考虑过,又留了燕杀那一手,怎么算,除了她自己,都不会有人会在这场棋局中受伤害,她才放胆一搏,逼他入局。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被阻拦,一路奔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关,险些来不及。

景横波皱起眉,她觉得还是不对劲。隐在暗处的敌人真的那么强大吗?可以将宫胤一留再留?以宫胤的权势地位和能力,又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将他一留再留?暗处的敌人肯定在沉铁,留在路上阻拦的不过是对方属下,能将宫胤逼到这么衰弱?

她心中宫胤无比强大,所以她才敢尝试冒险逼他。但现在的情况让她不安,她伸手去把他脉,抓了他手腕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把脉。只得悻悻放手。

心中的疑问没法问,她知道宫胤不会回答,他现在似乎也没有力气回答,她抓过破碎的亵衣,给他擦身,准备给他穿上衣服,不然会受凉的。

她之前照顾过耶律祁,手势还算熟练,手指拭过他胸膛,感觉到指下光洁温润的肌肤,她忽然有些心跳,耳根也微微热了。

她有些发怔,抓着亵衣,想起自己当初给耶律祁擦身,虽然也觉得他肌肤甚美,身材极好,男色让人流鼻血,然而却能冷静欣赏,虽然有些紧张,却没有太多羞涩。全不似此刻,发春似的手指发颤,看见明月般的肌肤,擦着擦着总想摸,明月美玉上滟滟微红,摸着摸着还想揪,时不时就忘记人家还是病人,想睡觉,想发春,心潮澎湃得挡都挡不住。

这是因为……喜欢吗?

还是她只是个精虫上脑的女色狼?

她又想甩自己巴掌了。

好半天才收敛心神,快速地给他擦干,但他的状况明显很不好,一层汗水刚擦干迅速又泛上一层,湿漉漉的美男很诱惑,她却开始紧张,这样流汗,人会脱水,会出事的。

不能总这样擦身了,擦也没用。她找过他的深衣,想要给他穿上,却发现那衣裳也染尘灰一层,几天没洗微微发硬,穿在流汗的身上,一定很不舒服。

她想了想,开始脱衣裳。

她外头的红裙已经烧毁,里头是红色的长衣长裤和内衣什么的。红色上衣还是干净的,而且是软缎的,很舒服,上衣宽大塌肩,是她自己设计的,保不准他能穿上。

她把自己的衣裳往他头上套,他似乎有点清醒,又抬起手臂想抗拒,手臂抬起几寸正给景横波一把捉住,干脆抓着他双臂高举过头,扶起他,把自己的红色上衣给他套上了。

果然好穿,对她来说塌下的肩膀处,对他正好,而他上身线条瘦不露骨,劲健流畅,毫无赘肉,触上去手指就能弹开的那种触感,套她的衣裳也没太大压力。

套好衣裳她一瞧,忍不住扑哧一声。

真好看。

那人雪白的脸庞被如火的红衣一衬,越发晶莹得如玉如雪,鲜明至诱惑。

他一向穿白,虽然极度衬托他冰雪霜冷的气质,但也显得太冷,不可亵玩不可接近的遥远。然而只是颜色一换,那种我在红尘外霜雪中的感觉忽然便少了很多,整个人显得清丽到近乎可爱。

“你才该穿红……”景横波瞧得目光发直,喃喃几声,忽然有点恍惚。

他该在什么时候穿红?

洞房花烛……

心忽然跳了跳,又冷了冷,她咬着唇,转头对墙壁发了阵呆。半晌回头,有点舍不得地狠狠看了几眼,才在自己的红衣外头,再套上他的袍子。

至于最外面那件耶律祁的外袍,早已脏得一塌糊涂,还是算了。

给他整理好,再看看他气色,觉得还是不妥。她起身看看上头,试了试,似乎被堵死了。不过也没关系,既然有地室,就该有出口。

现在还算安全,她在他身边盘膝坐下,想着这状况会不会是她锁了他的真力引起?便试着给他解开。她回忆着明月心心法的独门解法,掌心按在他小腹,试图引出自己的那一缕真气。

掌心微微一震,她能感觉到自己那点不算雄浑的真力,很快顺着经脉流出,但不妙的是,还有丝丝缕缕的寒气,也顺着她的真气流了出来。

她心中一惊,心想可别吸星*一样,把宫胤的真气也吸了出来?那不是更糟糕?随即想起明月心法从来就没说过有这种功效,有这功效她老人家早天下第一了。

那寒气很冷,她可以撤开手掌,却硬生生抵住,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寒气入体,她便浑身猛地一颤,只觉得这冰雪之气和宫胤平时给她的感觉不一样,更加凶狠狞厉,还带三分火灼之气。入体是冰冷的,流转经脉时,却烫得连心尖都似痛了。

她不止一次被宫胤以真气抚平经脉和疗伤,对纯正的般若雪有了解,那是近似于明月心的光明洁净泊泊然绵绵然的气流,她觉得形容起来就是清透如水润精华,绝不是此刻这种近乎暴烈的气息。如果般若雪是一把冰雪之刀,这就是一把淬毒的惨青的利刃。

紫微告诉过她,真气不会随便乱窜,会四处逸散的真气,多半就不是本源,是对人体有害的。她心中一喜,自以为找到他虚弱的原因,他好像之前受了什么伤,把这外来的乱窜的真气导引出来就好了。

所以哪怕此刻半身都冻僵了,相连他小腹的掌心如被针刺剧痛,她也没有松手,反而向前凑了凑。

黑暗中响起格格声响,那是她牙齿打颤的声音,她被火烧断的碎发上渐渐凝了霜雪,再簌簌落下,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亮,转瞬消失,再亮,再消失……

她努力和寒气对抗,一点点吸出他杂乱的气息,隐约看见他眉宇间青气似乎已经消失了不少,心中微微安慰。

在吸取他的乱蹿毒气时,她忍不住以明月心法查了查他体内的情况,明月心法号称明月,本就有“明月在天,映万象纤尘”之意,能查探天下绝大多数功法的运行轨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能以真气探索他全身,只感觉到丹田附近的般若雪真气还算正常,也许是她还没练到家吧。

她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感觉到他下腹似乎有点不对,有一处的经脉特别宽,似乎那里的血肉少了一部分。

武人的经脉一般都比较宽,但那宽是整体的宽,像他这样只有一处忽然变宽,很奇怪,而且能感觉到那里的经脉微乱。

那不是什么要害,而且那里好像也已经愈合,她也没太在意,只是觉得那位置似乎有点奇怪,忍不住在那思索,这么一分神,忽然打了个颤,只觉得一股厉寒之气忽然扑来,唰一下便冲散了她的真气,直逼她的心脉。

她一霎只觉似有利刃忽然倒插入五脏六腑!

剧痛彻骨!

这一霎她只来得及调集最后一点真力,护住了心脉。

感觉整个内腑都似一震,浪潮拍岸,月光照崖,上涌的潮水终究还是不能抗拒天力,响应着月色潮汐,渐渐缓了下来。

她睁开眼,喘一口气,一低头,噗地喷出一口紫血。

喷血时犹自不忘回头看看,他还没醒,她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内外都又痛又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倒头躺下。

然而她还是挣扎回头看看自己吐出的血,伸手在地上扒拉扒拉,用泥土盖住了血迹。

完了她又觉得生气,恨恨地将泥手在他身上擦了擦。

感觉到他呼吸终于平缓了些,她微微放心,那股凶猛气息她没有能全部导出来,也不敢再试,再试她小命赔上不要紧,关键这样就算救醒了他,他醒来看见自己翘辫子,八成还得自杀,那就白瞎两条命了。

现在,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是一个人,都背负沉重责任和无数人的性命,谁也不能任性。

人累到极点,什么恩怨都懒得理,她砰地倒下,又倒在他身边。倒下时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冰人,体内冰碎一般咔嚓一响。

她苦笑一声,心想这下可好了,这家伙伤病还没好,自己也倒下了,这要马上来了敌人,可就麻烦了。

不过在地底,似乎也不用担心这个?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

在景横波和宫胤地底没完没了纠结的时候。

地面上的夺城之战,已经进入了尾声。

城头守军,原本对付耶律祁带着的士兵,就已经很吃力,护城河失去效用,玉照龙骑个个都是好手。在燕杀军到的时候,耶律祁已经占据上风,彪悍爱争的燕杀军一到,战争立即就进入白热化的状态。那些粗豪的,大冬天都袒露着胸膛的汉子们,将战斧一扬,策马狂奔,一个箭步就上城头一半,旁边的人还要笑他太慢!

在这种不要命的打仗风格刺激下,尊贵自矜的玉照龙骑也不甘示弱,一黑一白两支军队,比拼一样,一刻钟就抢占了城头。

沉铁军不过是内陆军队,战事也少,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军队,再加上频频被震撼,几个照面,就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燕杀军大总管,一斧头劈断城头旗帜,大笑道:“城头你们守,咱们去揪老成的尾巴去!”带着士兵呼啸而下。

耶律祁羡慕地看着他背影,暗恨自己接下了苦差事,居然外人都能先进城探望景横波!

他一转眼,忽然看见宫胤的护卫首领,接下了一只信鸽。

宫胤的护卫首领,在宫胤后一步赶来沉铁,没有跟随进城,而是陪在耶律祁身边护卫,他身上带着宫胤密卫的标记,留下来也是为了帮助耶律祁安定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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