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住!稍等!”
彗尾流光一收,白玉瑕跃将出来。一身绣纹精致的锦衣,玉带拦腰,肤胜霜雪,好个翩翩男子!
他一来就道:“好你个向前,我一猜就知你在这里。出门也不说一声!”
向前只是翻了翻眼皮,懒得说他懒得说一声。
白玉瑕又看向姜望:“东家这是要剑斩楼约,证名洞真无敌,继而证道真君了?”
姜望摇了摇头:“只说对了一部分。我寻楼约只是切磋,分个高下而已,没有理由杀他。”
白掌柜知李龙川之不幸,但也只是遥知消息,并不具体。生怕东家不冷静,故而匆匆赶来,听到这里才算放心。又看了看向前:“那他来干什么?”
姜望知道向前懒得多说,便帮忙解释:“他来做个见证,见证我证名洞真无敌。”
白玉瑕想了想:“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望瞥他一眼:“不知道就不要讲了。”
但白玉瑕还是倔强地传音过来:“向前虽然是我的好友,但是做掌柜的不得不为东家谋。东家,这么重要的一战把他带着,是不是不太吉利。毕竟向凤岐……有时候运势这种东西,咱们还是可以适当地相信一点。”
姜望不愿废话:“你要不要一起来?不来你就回去看店。”
“店里倒是有连玉婵呢!”白玉瑕显然心动,但又迟疑:“我怕我妨你……”
姜望笑了:“打一个楼约,你能妨我什么?今天我还不准你走了,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绝对的实力!”
说罢弹起剑光一缕,将白玉瑕缚住:“向兄,烦你拽着他走!”
“唉、唉、唉!”白玉瑕连道:“这怎么好!”
姜望已走了。
向前懒得拽他。
白玉瑕也就自己跟在身后。
三人谈笑之间,很快就飞离了东域。
在东华阁里,姜望其实看到一份奏呈。确切地说,是两份奏章,并在一处。
因为是已经发生并施行了具体决定的朝议,倒算不得机密,就那么摊开在那里——东华阁里的那座石屏风前,有一张大桌子,四周一圈是紫檀的木板为缘,大桌内围微缩刻画齐国万里山河。
空白木板上面横七竖八地堆了许多奏章、卷宗之类的文书——可见天子的书房也不太整齐。
姜望等天子的时候,顺便瞅了两眼,实在是不错的读物。
这两份奏章,分别来自朝议大夫宋遥和朝议大夫陈符。
宋遥奏曰,天象混乱,民众不安,恐生妖氛,食民膏脂,济民何辞?遂守太庙,以正天时。
陈符也上奏,说天地斩衰,是超脱之悼,天生其礼,所谓“正天时”,反是“乱天序”,不循天常,恐有余殃。
两人各说各的道理。
两份奏章录在一起,天子在最后以朱笔批注——
“民为重,礼次之,天道再次之。”
一锤定音。
才有姜望这一路行来,日夜如常,风雨有序。
但一出了齐国,天象又归于混乱。
齐国内外,几是两个世界。
姜望又想起来,当年他第一次来齐国,看到普通的齐国百姓,竟然有“郊游”这种活动,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普通人何以能在郊外如此放松?他若一辈子待在庄国,恐怕永远不知道,这世上有地方是不存在凶兽的。
当他站在现世的极限高处,再看这个世界,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是否会颠覆过往的全部认知?
他很期待那一刻。
曾经在星月原外,他对意图拉他入伙的赵子说,在他真正看清这个世界之前,他不想贸然做些什么。他说他不想用他的愚蠢来伤害这个世界——因为他已经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付出过很多代价了!
那么,当他拥有现世极限的力量,站在超凡绝巅来俯瞰一切,回首一路走来经历的所有,他又会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眼前的天空,炎夏有雪。
姜望踏雪而过。
向前和白玉瑕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
……
二证天人,二次从天人状态挣脱的姜望姜真人,出得东海,西行入齐,在祭奠李龙川之后,又往西——仗剑向景国而来。
这消息顷刻传遍天下。
今日何似旧日。
这很难不让人想起靖天六真的旧事。
也很难叫景国人不紧张。
“他想干什么?”天京城中,有一场为姜望此行而开的堂会。
人不多,大部分是适逢其会,便一起议一议。
在座者有瑞王姬青女、璐王姬白年、长阳公主姬简容,以及刚刚封王的中域武道第一人、武道真君姬景禄。
主持会议的,却是北天师巫道佑。
这位四大天师之中最年长者,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端坐在那里,神情不愉:“真当天京城是他想来就来,想撒野就撒野的地方?”
姬青女搭了搭扶手:“王坤已死,东海之事已结,是非对错本王不想再论。王坤的家人是底线,不可触及半分。孤已传令承天府戒备,他若敢去闹事,说不得也只能宰了这个第一天骄,以祭大景刑刀。”
这位大景瑞王有些女相,生得阴柔,说话却很有气势。坐在那里,掌握八方。
“瑞王多虑了。”姬景禄摇摇头:“姜望不会做这种事情。”
景国人对姜望的感受是复杂的,但无论多么憎厌他,都得承认——无论在何等暴怒的情况下,姜望都不会杀王坤全家。
“小王相信您的判断,但相信归相信。”姬青女道:“无论中间有何曲折,王坤都是死于国事。孤不可不为王氏多虑。”
巫道佑点头:“此是正理。”
璐王姬白年是极俊朗的长相,尤其笑容非常灿烂,整个人极具亲和力。他笑道:“那么依王叔看,姜望此行何为?”
作为晋王姬玄贞的嫡孙,姬景禄在景国皇室内部,算是辈分很高。
在场这些个有望争龙的皇子皇女,都是他的子侄辈。
但在姬白年这些人面前,他也不拿大,很认真地说道:“无非循无涯石壁前例,问剑楼约罢了。就算有些怒气宣泄于剑,也不会真把楼约怎么着。因为靖天六友之事,很多人都觉得他行事偏激,容易发疯。但就我看来,他其实一直是个守分寸的人。”
长阳公主姬简容若有所思:“架还没开始打,剑都未出鞘,王叔竟已笃定楼约会输么?”
“我在洞真层次不如楼约,亦不如姜望。大概是没什么好说的。”姬景禄道:“就算是我的一个无由的感受吧。”
巫道佑静坐在那里,悠然道:“玳山王说姜望守分寸,也是无由感受么?”
所谓“玳山王”,正是姬景禄的封号。封于玳山,遂有其奉。
因为晋王在前,只封二字王爵,算是削了几分尊贵。
姬景禄抬起眼来,环视诸位:“与其咱们在这里无端揣测,何如直接问他?所谓开门见山,诚言君子也!”
说罢了,他直接轰出一拳。
此拳化为翡翠青龙,须尾俱全,活灵活现。即刻飞出府外,游向高天,径问远来之真人——“君今何来?”
俄而,一道剑虹挂日,有朗声游于庭间——
“圣贤云,二十及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姜望不知天命,尤其有惑,迩来万里,人生长憾。但二十岁时是自己戴的冠,马上三十,也自己加冕。君若有暇,何妨共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