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鼻子,扭头望着窗户外面的小区景色,数秒后,才低声说道:“霍夫,骨头烂坏了的人,根本无法医治。”就算是刮骨割肉侥幸保住了一条命,那烂掉的骨头,还是缺了一块,再也不会长出来。
他已经与地狱融为一体,他生是地狱里的鬼,死是地狱里的一捧灰。
他离不开了。
他已经烂在了那里。
一听到阿让的回答,韩湛心里并不好受。他又一次无比地感谢韩翱宇当年找到他,将他带了回来,并精心教导。不然,韩湛一定会成长为比阿让还要扭曲邪恶的人。
韩湛抬起手,想摸一摸阿让的手头发。手伸出去了一半,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注意到韩湛的手放了下去,阿让肩膀一榻,没做声。
韩湛突然问阿让:“阿让,想去看看你的妈妈吗?”
这话题跳的有些快,阿让都没跟上韩湛的节奏。眨了眨眼睛,阿让一头雾水,问道:“我妈妈?”
见阿让像是傻了,韩湛笑了笑,才说:“多年前,我便调查过你母亲的身份,前年终于调查清楚了。”韩湛告诉阿让:“资料就在我的书房,我去拿来给你。”
“谁要!”阿让拒绝的话张口就来,但屁股下面却像是涂了胶水,粘在了窗台上面,下不来了。
韩湛转身去了书房,他找到了那份文件。
书房拉开一条缝,韩湛将文件从那条缝里丢了出去。他关了门,站在门后,竖耳凝听。不一会儿,他便听到一道脚步声从他主卧里走了出来。
那脚步走到书房门口时停了一下,然后就下了楼。
过了会儿,韩湛拉开门,见到地上干干净净,文件却不翼而飞。
阿让拿着文件回到酒店。
他洗完澡,喝了一杯红酒,这才静下来,打开了那份文件。
高芸芸——
女,1969年生,现居沁水镇。
三十年前,成为港城女歌手,出道五年后低调退圈。现已成婚,名下一女。
经调查,高芸芸18岁成为女歌手,19岁在一场饭局上,被老板送给合作伙伴爱德华。两人共度了三天两夜,1988年,高芸芸秘密产子,还未出月子,孩子便被爱德华派人接走...
阿让将这份文件看完,拢紧了身上的浴袍,就躺在沙发上,不安地入睡。
...
江南水乡,八月多雨,淡雾朦胧,像是被囚禁在人间的一处仙境。
阿让穿着一件鸦青色的真丝衬衫,撑着一把手工制作的黑色油纸伞,伞上画着一只仙鹤。他金发蓝眸,五官深邃而端正英俊,清瘦俊挺的身影穿梭在光滑的石板路上,打破了静谧的江南小镇。
这平静而优美的小镇,突然来了一位美男子,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
这天下午,沁水镇中学的高三补习班放假了。
钟灵尔下了学,走到学校门口,便看到站在小车旁,等着他放学的爸爸妈妈。她小步跑到妈妈的面前,一把抱住妈妈,撒娇着说:“妈,我好想你。”
她妈高芸芸正要笑,又听到女儿钟灵尔说:“好想吃你做的可乐鸡翅,炒年糕!”
高芸芸无奈地摇头,牵着钟灵尔的手上了车,高爸爸笑呵呵的跟在她们母女身后,一副正直健谈的模样。远处,一个俊美青年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那辆远去的车子,目光里,浮现出江南小镇的青山绿水,雾蒙蒙亮晶晶的。
钟灵尔坐在车里,跟高芸芸说:“妈,他们说咱们小镇上来了个帅哥,长得就跟欧美明星似的,你们看到过没,明儿放假,我也去镇上瞅瞅。”
钟爸爸一听到女儿提到帅哥,就心里发慌。女儿还这么小,怎么能谈恋爱呢?“你马上升高三了,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看什么帅哥。”
冲严肃古板的父亲吐吐舌头,钟灵尔又挽着妈妈的手,说:“妈妈让我去看帅哥吗?我就去看看,看一眼,偷拍个照片,回头鼓励我自己努力学习,将来才配得上超级大帅哥。”
“就你歪理多。”
回到家,等钟灵尔睡下,高芸芸洗完澡,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她来到客厅接了杯水,走到窗户后方喝水,一低头,就看到家院子里站着一个挺拔的青年。
月亮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在那人的身后,铺了一地暗黑。
青年立在月光下,美如冠玉,身上却笼罩着悲伤。
高芸芸吓了一跳。
他们这边都是古镇的房子,独家独户,院子都在院门内。
青年这是翻墙进来的。
可奇怪的是,高芸芸只在最初的惊吓过后,便镇定了下来。隔着月色,高芸芸与青年遥遥相望,等她回神时,青年已经离开了,而她,不知为何满面泪水。
第二天早上,高芸芸早早起床,提着一只保温壶去镇口王大爷那里买豆腐花。她穿着白旗袍,绣花鞋,腰身很窄,走路时身姿绰约,不少男人都在偷看她。
都五十多岁的女人了,气质依然很优雅,身材也很精致细致,老钟还真是有福气啊。
高芸芸走到王大爷的摊铺前,说:“打包三份豆腐花。”
“好,芸芸还要油条跟麻圆吗?”
“要三个。”顿了顿,高芸芸又说:“再给我来点年糕,我回家了自己炒。”
“好嘞!”
王大爷手脚麻利,很快便将高芸芸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高芸芸拎着东西,见天空又飘起小雨,她撑开一把油纸伞,沿着狭窄悠长的巷子往里走。走了一段路程,高芸芸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迎面走了过来。
盯着青年的五官轮廓,高芸芸站在原地慌神。
“小心。”青年接住高芸芸手里差点掉在地上的年糕。
高芸芸回过神来,忙对他道谢:“谢谢。”
“不客气。”
青年越过走了。
青年走了五六步,高芸芸突然转身叫住了青年。“等一下,先生。”
阿让脚步一顿,他慢慢回头,瞧着高芸芸。
“先生,你这几天,是不是都在跟踪我?”高芸芸早就发现了青年的存在,他这些天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身边,无法忽视。
阿让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那手帕是在镇上一家刺绣铺子里买的,上面绣着一株傲然的红梅。阿让将手帕递到高芸芸面前,不好意思的问道:“你是高芸芸吗?”
高芸芸点了点头,“我是。”
阿让展颜一笑,告诉高芸芸:“你好,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别喜欢你的那首《昨日不再来》。”阿让哼唱了几句昨日不再来的调子,然后在高芸芸愕然不已的注视下,礼貌地问道:“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高芸芸呆住。“你是我的歌迷?”
“是。”
高芸芸年轻时,是个小歌手,后来没闯出大名气,便退圈嫁人。
时隔多年还能遇见自己的歌迷,还是一个年轻的英俊的外国男人,高芸芸受宠若惊。她的手拿包里,就放着一只钢笔。高芸芸接过阿让手中的手帕,在旁边一家小卖部的柜台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阿让看着她签字的模样,与专注的表情,缓缓低下了头。
“好了。”高芸芸将手帕递给阿兰。
阿让垂首一看,见手帕上写着——
愿君平安顺遂,一世无忧,长命百岁——高芸芸。
这实在是不像是偶像给粉丝的签名祝福。
阿让用双手接过手帕,并不着急将它叠起来,而是在等它的字迹晾干。高芸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相逢即是缘,先生,我请你吃早餐吧。”
阿让看着她,表情复杂。
高芸芸解释道:“我已经退圈很多年了,还有人能记得我,这是我的荣幸。先生,我想请你吃个早餐,你愿意赏脸吗?”
鬼使神差的,阿让点了头。
他们坐在一家早餐铺子里。
小抽屉格子里的小笼包,浑圆白净,十分可爱,看着便可口。
高芸芸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在阿让面前的碟子里。“先生,这个小笼包味道很鲜美,沾点酱,就更美味了。”
阿让盯着小笼包,出了会儿神,才夹起小笼包,沾了点酱料,一口塞进嘴里。
浓郁的葱香肉味,满溢在口齿之间。
阿让嚼着小笼包,忽然双眼模糊。
高芸芸盯着清隽美男子,也有些眼红。那一屉小笼包,有八个进了阿让的肚中。吃完小笼包,阿让放下筷子,他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唇,方才慢慢地站起来,弯腰告辞。
“多谢款待,小笼包很美味。”
阿让眼睫毛抖了抖,又才说:“那么,高芸芸女士,我就告辞了。”
阿让正要走,高芸芸突然一激动,一把捏住了阿让的手腕。
阿让怔住。
他低头,看着高芸芸,没有说话。
高芸芸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她赶紧说:“我还有分礼物想送给你。”
阿让轻声问:“是什么?”
高芸芸打开自己手拿包,从里面取出一枚玉坠子,她将玉坠子放在塞到阿让的手里,说:“这是一枚平安坠,不值钱,我上次去寺庙求来的。能在这里遇见也是缘分,我没有别的东西可送,这玉坠子,你收下。”
高芸芸又深深地看了眼阿让,方才提着东西拿起包,款款走出了早餐铺。
阿让望着高芸芸的身影消失在早餐铺子的门口后,他这才摊开掌心,低头望着上面的小龙玉坠子。
阿让突然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搜了一个问题——
1988年8月,生肖属什么?
答案:龙。
阿让捏着玉坠子,突然就双眼模糊了。
他将手帕叠好,收进兜里,又将玉坠子挂在脖子上,这才回了民宿,退了房子,离开中国。在机场,阿让拿着手机,给韩湛发了一条短信,就走了。
那不勒斯国际机场人山人海,阿兰背着一只小包,上了一辆越野车。
车子在城区绕行了四十多分钟,最后停在一处豪宅门前。他从车上下来,双手踹在兜里,步入屋内。
路过泳池,看见在池中晨练的男人,阿让脚步停下,对泳池方向恭敬地喊了说道:“赛西里奥,父亲呢?”
赛西里奥从泳池里钻了出来,只穿着一条泳裤的他,胸肌腹肌线条非常凌厉,上面布着两道子弹伤痕。他甩了甩发,水珠四溅,男色生香。
盯着阿让深深地看了一眼,赛西里奥突然问:“阿让,你去见了谁?”
赛西里奥有着堪比老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只一眼,他便发现了阿让身上的变化。
他的身上,多了一些道不清的情绪。那是他们身上,绝对不该有的情绪!
阿让心里一凛,脸上不露马脚地回答道:“任务失败了。”
赛西里奥挑眉,没什么表情的说:“自己去领罪。”
“是。”
那不勒斯在意大利南部,临近地中海,这边的房子全都是地中海标准建筑风格。阿让走进一栋白墙红砖的小楼里,他听到了动静,便脱了鞋,踩着木地板来到二楼。
一个赤膊上身的男人背对着阿让,坐在二楼厅堂的沙发上,正在保养他的爱枪。一旁,一名身材性感的女郎,手里端着一瓶威士忌,跪在地上给他倒酒。
他将枪组装好,用枪口抵在女郎的下巴上。
那女郎妩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张开嘴,主动咬住枪口。
男人冷笑,推倒了她。
阿让就站在哪里,看着他们胡闹。
等一切结束,女郎拖着疲软的身子离开,男人这才捡起地上的浴袍穿上。
他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一双威严森冷的俊脸。年近六十,男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加之生活自律,他的身材、精神面貌,都像是四十岁的壮年一样。
眯着那双灰蓝色的眸,爱德华倒了一杯酒,递给了阿兰。
阿让用双手接住酒,没敢喝。
“听说,这次你的任务,失败了?”爱德华明明面无表情,但阿让握着酒杯的手,都在轻轻地颤抖。他小幅度地点头,嗯了一声,“对不起,父亲,是我失职。”
爱德华问:“为什么失败!”
阿让沉默了片刻,才说:“孤狼,是霍夫。”
“那个小畜生!”爱德华冷哼起来。他取走了阿让手里的酒,放在桌上。摸了摸杯口,爱德华突然转身过来,举起手里的枪,朝着阿让射了一枪!
子弹钻进腹部,撕裂了阿让的肠道。
阿让顿时跪了下去,没敢吭声,都不敢用手去捂伤口。
阿德华端着酒走过去,直接将那杯威士忌泼在阿让的伤口上。伤口被酒冲刷,钻心般的疼痛叫人窒息。
阿让疼得面目扭曲,额头上都是汗水,脸白得像是殡仪馆棺材里的死人,却还要恭恭敬敬地道歉:“...对不起,是我无能。”
“废物!”
爱德华抬起脚,越过地上的一滩血迹,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