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蓉蓉:“麻烦,签个字。”
闻言,霍静安眼里骤然聚起阴霾,闪过狂风暴雨,但一对上帝蓉蓉那双看淡一切的双瞳,就又跟没了脾气一样,瞬间软化下来。
“怎么突然决定离婚?”他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有种不显山不显水的稳重。
帝蓉蓉说:“当年因为孩子的死,我恨透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愿意跟你离婚,其实不是在跟你怄气,我是在跟我自己怄气。”
听帝蓉蓉主动提起那个孩子,霍静安瞳孔微颤。
这么多年过来,她从来都不会提到那个孩子。忽然提及这件伤心往事,她是真的释怀了那些痛,也决定遗弃他了?
霍静安心里堵得难受,有种即将失去一生挚爱的觉悟。
帝蓉蓉弯腰在离婚协议上写下她自己的名字,边写边说:“现在,我决定放过我自己了。”她把纸张和笔,推到霍静安的面前。望进霍静安深不可测的双眼中,帝蓉蓉告诉他:“霍静安,我也饶过你。”
霍静安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捏着笔,手指颤抖,迟迟没法写下自己的名字。
凝视着帝蓉蓉白净而俏皮的漂亮脸颊,霍静安突然小声地问道:“蓉蓉,如果当年,如果若若没有因为我被害死,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再次听到那个小天使的名字,帝蓉蓉眼眶一阵发红。她仰头,望着刺眼的水晶灯,哑声说:“没有如果。”
霍静安手在抖。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飘回到了二十年前...
望东城属于墨安省,是墨安省的省会。墨安省下,除望东城外,还有其它几个市区。其中微安市地势较陡,土质疏松。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场暴雨降临在微安市,微安市城区被水淹没,多个山村发生泥石流灾害,数百村民被埋。
那是一场令人痛心的自然灾害。当时微安市的领导人因为灾后救援工作指导无能被撤职,霍静安临危受命前往微安市指导工作。
事业正处于迅速爬升期的霍静安为了自己的仕途高升,整天整夜都在灾难现场指导灾后重建工作,因此对家庭便多有忽视。
那时,正逢帝蓉蓉生产完,还在坐月子。
知道霍静安做的是救国救民的大事,明白他工作辛苦,帝蓉蓉也表现得很大度体贴。她独自在家坐月子,有保姆帮忙做饭伺候,倒也不算累。
但霍静安树敌太多,他在前线指挥灾后重建,仇人却偷偷地跑进他的家中,绑架了帝蓉蓉和他们的孩子。
敌人让帝蓉蓉给霍静安打电话,让帝蓉蓉向霍静安转达一个要求:只要霍静安愿意主动请辞并保证再也不入仕途,他们便会放过帝蓉蓉和女儿若若。
但霍静安很忙,忙得没空接电话。
帝蓉蓉连续打了五个电话,霍静安终于接通了,可他没给帝蓉蓉说话的机会,便告诉她:“我这里有领导在视察工作,蓉蓉,我晚上再打给你。”
然后,霍静安便打了电话。
帝蓉蓉等霍静安的电话,等了十个小时,等到第二天天亮霍静安也没有回电话。他忙得焦头烂额,早就忘了下午跟帝蓉蓉做出的承诺...
帝蓉蓉被霍家人找到的时候,已奄奄一息。那时,她怀里还抱着已经死去身体僵硬的女儿。亏得当时医疗团队强悍,才抢救回了帝蓉蓉的一条命。
当霍静安赶回望东城,去到医院,看到帝蓉蓉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眼时,他痛苦自责不已。他在帝蓉蓉的床前下了跪,哭着扇自己的巴掌,哭着忏悔,祈求帝蓉蓉的原谅。
但帝蓉蓉的目光却再也没有看过霍静安一眼。
从此,这对恩爱的夫妻形同陌路。
霍静安望着帝蓉蓉,瞧见帝蓉蓉的眼眶里有泪水,想到他们的女儿,霍静安也没忍住红了一双眼眶。
他迟迟下不去笔,便猛地将笔拍在桌上,哑声说:“蓉蓉,我对不住你们母女俩。”
帝蓉蓉仰望着天花板,对霍静安的道歉,置若未闻。
霍静安想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帝蓉蓉的脸颊,手才伸出去了一半,又跟被烫岩浆到了似的,迅速收了回去。
霍静安喉咙吞咽了数次,他说卑微问道:“能不能,不离婚?”
帝蓉蓉这才低下头来,目光冷漠地看着霍静安。
“不能。”帝蓉蓉态度坚决。
霍静安忍不住问:“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婚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突然要离婚,这是为什么...”
帝蓉蓉开了口,声音轻飘飘地打断霍静安:“我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霍静安如遭雷劈。
帝蓉蓉:“我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去追求他。”
霍静安脸上的横肉都在抖,他双手紧捏成拳头,用了很强的自控力才压住了满心的不忿和嫉妒。他磨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是谁?那个男人是谁!”
帝蓉蓉知道霍静安在生气,却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帝蓉蓉语气疑惑的说:“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反正我们的婚姻早就是名存实亡,离婚对彼此都是解脱。我们离婚了,你就可以把你的小情人抬进霍家。我自然也可以去找我的白马王子。”
“我问你,那个人是谁!”霍静安一心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帝蓉蓉:“沈渝北。”
霍静安猛地站了起来。
“沈渝北!”霍静安在口齿间撕扯着这三个字,恨不能将它们咬碎,他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你告诉我,你爱上了沈渝北?”他觉得可笑,有种被当头被打了一棒的荒唐感。
帝蓉蓉蹙眉看着霍静安发疯,一声不吭。
“帝蓉蓉,你诚心气我是不是!你找谁不好,你找上那个缺根筋的死古板!”霍静安追求功名利禄,渴望成为人上人。就特别看不起沈渝北那种一心追求艺术,故作清高又死心眼的艺术家。
沈渝北要比霍静安小五岁,比帝蓉蓉还小上两岁。那家伙搞音乐的,说话做事文绉绉的,霍静安总觉得沈渝北是个装逼犯。
当年霍静安在追求帝蓉蓉的时候,沈渝北就像是只苍蝇,霍静安和帝蓉蓉走到哪儿都有沈渝北嗡嗡嗡叫的身影。好在后来帝蓉蓉选择了霍静安,霍静安这才觉得扬眉吐气了一番。
婚后,霍静安也曾在多个场合见到过那个穿得跟个谪仙一般,像是立马就能原地飞升,得道成仙的沈渝北,总是忍不住对沈渝北冷嘲热讽。
霍静安嘲讽沈渝北是个感情的失败者。
而沈渝北总是不反驳。
直到后来若若的死,霍静安性格收敛了许多,再见到沈渝北,也无颜在沈渝北面前趾高气昂。而沈渝北也因为霍静安辜负了帝蓉蓉母女这事,连多看霍静安一眼都觉得是脏了眼睛。
如果问霍静安这辈子最讨厌谁,那沈渝北一定是长居榜首的那个人。
当年娶到帝蓉蓉,霍静安笑得猖狂嚣张。却没成想,他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到头来,沈渝北还是偷走了帝蓉蓉的心。
霍静安不服气。
他红了一双眼,厉声问帝蓉蓉:“沈渝北哪点好?当年你就嫌弃他没有男子气概,看不上他,怎么现在反倒对他有了感情?”
帝蓉蓉一点也不怕霍静安,她平静与霍静安直视,语气淡淡地说:“是,他的确没你有男人味,没有你霸道专横,没有你这般惊人的家世。但他心里有我,眼里全是我,我一出现,他的目光都亮了。”
帝蓉蓉嘲讽般盯着霍静安,她说:“我就是个小女人,我就想找个满心满眼都装着我的男人。霍静安,知道你跟沈渝北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霍静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帝蓉蓉道:“你要的是江山,他要的是帝蓉蓉。”
霍静安怔住。
“我已经错过他二十二年了,不能再错过他后半生。霍静安,签字吧,别耽误我追对象。”帝蓉蓉将那支笔拿起来,她站起身,用力地扳开霍静安的右手指,将笔塞进霍静安的手心。
霍静安面红耳赤,想要将那支笔丢开。
帝蓉蓉盯着霍静安垂死挣扎的右手,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帝蓉蓉说:“霍静安,还挣扎做什么,我早就不爱你了。”
霍静安脸上神情非常难看,他不挣扎了,就用一双满是受伤的眼睛看着帝蓉蓉冷漠绝情的脸。
帝蓉蓉用双手包着霍静安的手,用力地带着那只手,伸向离婚协议书。在帝蓉蓉的逼迫下,黑色的笔尖摇摇晃晃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霍字。
帝蓉蓉说:“我什么都不求。你的财产,你的房子,你的所有不动产,我都不求。”
霍静安还在挣扎,但帝蓉蓉夏下一句话,彻底让霍静安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她说:“我只求,摘掉霍太太这个身份。”
霍静安一身蛮力都被帝蓉蓉这句话给抽干了。他任由帝蓉蓉握住他的手,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霍静安三个字。
帝蓉蓉收起离婚协议书,将它们放到包包里。她拿着包,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霍静安,又从包里拿出结婚戒指。
那是一枚紫宝石戒指,戒指有六克拉大,当年这枚戒指,也是霍静安费了些力气才弄到手上的。
帝蓉蓉将戒指放到霍静安的手里,她说:“去卖了吧,用它卖的钱,还能给你的小情人再买一套昂贵的首饰。”
说完,帝蓉蓉便拿着包,踩着她的恨天高,身影摇曳地走出了霍家的大门。
从此,世上再无霍太太。
夜色浓黑,沈渝北像是听到了一阵车轱辘飞快转动的声响。
他睁开眼睛,凝神听了听,还真的听到了车轮声音。
沈渝北坐了起来,他下了床,走到窗户边,朝门口望了一眼,便看到他家的树下停着一辆车。
认出那是帝蓉蓉的车,沈渝北猛地捏紧了窗台上的大理石。
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跳也快的有些不可思议。
帝蓉蓉在车里坐了会儿,这才推开车门,迈步走到沈家大门口。帝蓉蓉站在沈渝北家的门口,见沈家一片漆黑,她便抱臂坐在了沈家大门前的碎石子阶梯上。
晚上蚊子多,沈家周围又多大树,蚊子一把一把的。
帝蓉蓉很快就被咬了几个包。她拍死了几个蚊子,那蚊子在她粉裙上留下几滴血迹,像极了朱砂痣。
帝蓉蓉快要被蚊子咬的没脾气了,这时,她身后沈家的大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
帝蓉蓉身子僵住,坐在阶梯上突然就不敢动了。
沈渝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深夜至此,霍夫人是要做什么?”
帝蓉蓉缓缓地回头,便看见身后站着一个沈渝北。
他穿着白色的居家睡衣,手里提着一盏手工灯笼,因为睡觉长发放了下来,全部披在他的肩后,把他衬得如画如卷。
帝蓉蓉慢慢站起来,她抓了两把发痒的胳膊,这才低头打开包,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递向沈渝北。“沈渝北,现在开始,我叫帝蓉蓉了。”
沈渝北微愣。
他眼神几番变换,这才低头,提高了手中的灯笼,看清楚了那份文件上的字。
离婚协议书。
沈渝北的喉咙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沈渝北没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在瞎几把乱跳,就像是被洒在鼓面上的黄豆似的,跳得可欢乐了。
沈渝北一直不吭声,帝蓉蓉就有些心慌。
她将离婚协议书收了回来,故作冷静且从容优雅地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我先回去了。”帝蓉蓉转身之际,手腕猝然被一只手抓住。
握住她的手触感略凉,但这双双手冰凉的手的主人,却有一颗炽热长情的心。
帝蓉蓉仰头看着沈渝北,没说话。
沈渝北说:“你能去哪里?”
帝蓉蓉:“我...”
“你家在舜臣那边,你跟霍静安离了婚,你还有去处吗?”帝蓉蓉在外并没有房子,在舜臣那边倒是有一套公寓,她把钱全都拿去做投资去了。
帝蓉蓉只能去酒店。
但这个时候,她总不能说自己可以去酒店吧。
帝蓉蓉顺着坡坎往下走,表情变得惨兮兮的,她说:“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里,我可以去洛兰那里住一宿...”
“留下吧。”
沈渝北拉着她进了院子,就转身关门。
帝蓉蓉怕他后悔,赶紧往院子里面走了几步,站在沈渝北的身后,盯着沈渝北关门。沈渝北提着灯笼转身,见帝蓉蓉表情可怜兮兮的,他说:“二楼有客卧,我去给你铺床。”
“打扰了。”
帝蓉蓉和沈渝北合力铺好床单。
沈渝北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过来,是男士专用的。“家里没有女性,这套洗漱用品是我给自己备的,你凑合着用吧。”
帝蓉蓉接过洗脸毛巾跟浴巾之类的生活用品。
沈渝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压抑着狂喜的心,故作冷淡地对她说晚安。沈渝北转身要走时,又被帝蓉蓉拉住了衣服。
“还有什么事?”沈渝北没回头,就背对着帝蓉蓉。
帝蓉蓉用贝齿咬住粉唇,羞于启齿却不得不开口,她问沈渝北:“沈渝北,能把你的睡衣,借我一套吗?”
沈渝北:!
他:“我去拿。”
沈渝北离开帝蓉蓉房间的时候,是同手同脚的。
他拿了一套睡衣过来,是真丝的套装,长袖长裤,屋子里有中央空调,穿长袖倒也不热。沈渝北将睡衣用一个袋子装着,挂在帝蓉蓉房间的门锁把上。
“睡衣挂在门锁上,你自己来拿。”沈渝北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说:“晚安。”
沈渝北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关门时,听到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
沈渝北盯着黑色的门锁把,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他躺在床上,听到房子外面的虫鸣声,他有些心猿意马。帝蓉蓉穿着他的睡衣,会是怎样的美景?景色美不美沈渝北不知道,但他心里一片发烫。
管家第二天早上起床,和佣人一起将一楼打扫干净。佣人开始做饭,管家则上楼去准备叫醒沈渝北。
沈渝北今天要去参加一个电视台的节目录制,吃过早饭就得出发去机场了,不能迟到。管家踩着阶梯上楼,一走到二楼的走道上,便看到一道白影。
管家没多想,张嘴就说:“先生,你已经起床...”说话时,管家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才发现那是一个身材玲珑凹凸有致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先生的睡衣,加之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女人来留宿过,所以管家便下意识认为此人就是先生。
管家盯着帝蓉蓉那张保养得宜,不仅不显老,反倒风韵十足的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霍...”管家下意识就要喊帝蓉蓉一声霍夫人,但他又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在先生的家里,在先生主卧的房门口,他是绝对不能管帝蓉蓉叫做霍夫人的!
管家改口说道:“帝女士,您醒了?您是想吃中式早餐呢,还是西式早餐?”
不愧是管家,遇到任何荒唐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帝蓉蓉红着脸,小声地说:“沈渝北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的,我明白了。”
管家摸不准帝蓉蓉跟沈渝北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帝蓉蓉是从沈渝北房间里出来的,怕自己进去,会看到什么瞎眼睛的画面,便对帝蓉蓉说:“麻烦帝女士叫醒先生,就说该起床吃早餐,然后出发去机场了。”
帝蓉蓉问:“他最近没有演出吧?”
“是通告,一月前先生便答应了要上一台综艺节目做嘉宾,今天中午一点钟开始录制节目,不能迟到。麻烦帝女士了。”说罢,管家便默默地转身下了楼。
帝蓉蓉看着沈渝北的房门,忍不住笑了。
她刚才完全可以跟管家解释昨晚她跟沈渝北是分开睡的,但管家误会了,帝蓉蓉就让他误会。她巴不得全天下的都误会才好。
帝蓉蓉站在门口,心想:管家让我代他叫沈渝北起床,可不是我自己擅自闯入的。
这么一想,帝蓉蓉底气十足,便推开了门。
沈渝北的家装修成原木森林风,他主卧室摆着一张由原木打造的造型古朴的实木床,床柱造型弯曲呈现出原生态的形状,每一根床柱都有她的小腿粗。
沈渝北睡觉的时候,姿势竟意外的很可爱,双手乖乖地放在胸前,微微张着嘴,发出轻轻地鼾声。
帝蓉蓉站在床边上,盯着沈渝北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推了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