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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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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和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人,玉带朝服,七梁朝冠,修眉乌眸,俊雅无双。

又捏了捏额角,好吧,认真说来,他也不是那么吃亏。

天未亮,各府门已开。

乘轿的文官,骑马的武官,自城东南迤奉天门,排成了长列。

轿马之前有亲兵护卫提着灯笼,两匹马过时,队列中有短暂的熙攘。武官纷纷抱拳,在马上打着招呼,文官全部放下轿帘,有志一同的撇头,摆出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姿态。

“定远侯,兴宁伯,有礼了。”

沈瑄和孟清和抱拳回礼,寒暄两句不再多言。

天蒙蒙亮,奉天门大开。

文臣武将列班,登左右石陛入殿。

升了品级,孟清和的站位也发生了变化,站在他身前的不再是沈瑄,而是武阳侯,并列的则是信安伯张辅。

魏国公徐辉祖仍未出现在朝堂。

永乐帝明显还没消气,放了大舅子出狱,却革掉了他的官职和禄米,只保留一个魏国公的爵位,在家中闭门思过。

这种境遇同长兴侯耿炳文十分类似。但满朝文武都清楚,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

徐辉祖背靠魏国公府,又是皇帝的大舅子,三个皇子的亲舅舅,朱棣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动真格的。说不定哪天想起来还会重新启用。

革掉了禄米又如何?有个皇后妹妹,侯爷弟弟,加上两代积累,饿死谁也饿不死徐辉祖。

耿炳文则不同,如果哪天皇帝想起了这位,启用的可能性不大,送他去见先帝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自新皇登基之后,耿炳文更加深居简出,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天被皇帝想起来。

和他举动类似的还有盛庸和平安。

盛庸被俘之后转投燕军,燕王登基之后奉命守淮安。他将大半军权交给朱棣派遣的指挥和副将,无事绝不轻易开口。

平安交出帅印,还想辞去都督的军职,被朱棣拒绝之后干脆告病,在府内闭门不出。

曾在靖难中让朱棣吃过大亏,又对朱棣做过深入研究的两人都十分清楚,不想自挂东南枝,今后的生活必须低调再低调。

不过,这样的低调也未必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朱棣是个性情中人,而性情中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恩不躲,有仇必报。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在朱棣把朝中的文官按下,腾出手来之后,料理在他心头扎刺的盛庸平安等人,不过是分分秒的事。

礼乐声中,朱棣行皇道入奉天殿,登陛而上。

两班文武齐拜。

郑和身着新制的团领葵花衫,站在御阶之上,礼乐声停,宣事启奏。

今日并非大朝,临近年末,朝臣要奏请的公务并不多。

一年的税收工作已经结束,银钞粮帛入库,点收清楚,户部官员录册归档,就算大功告成。

刑部和大理寺也逐渐变得空闲,虽然各地仍有治安案件发生,但杀人盗窃,砍头判刑,都不会在这时递送奏疏,多要等到正月过后。便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也不会在正月里问斩。

吏部考核官员要放在明年,不会赶在这个时候闹心。

兵部正在大换血,建文朝的尚书侍郎纷纷主动乞骸骨,甭管是而立之年还是年过半百,让出位置就对了。自己没有眼色,等着皇帝下令?那就不是让位,而是摘脑袋了。

工部和礼部是唯二在忙的政府部门,工部尚书黄福和礼部尚书李至刚都有些消瘦,明显累得不轻。

早朝之上,六部官员一一出列汇报工作,大理寺卿和都察院都御史做了补充。

大家一起表示,新皇登基以来,生产恢复,人民安居乐业,朝堂上扫除了奸臣,河清海晏。

至于法场上残留的血迹,不久前被贬谪充军的同僚,都被彻底忽略。

文官奏完,武官们也没多少可以奏报的。

唯一值得提心的,是北元的内部战争似有缓和迹象,北部边境又有了蒙古游骑出没,应当加以防犯。

不过陛下已令高阳郡王守备开平,且在北疆布置重防,这些游骑当然讨不到什么便宜。

听着朝臣们的奏报,朱棣偶尔点头或反问一句,大部分时间都是保持沉默。

朝臣们已渐渐习惯了天子的这种沉默,不再轻易揣摩朱棣的心思。实在是皇帝的心思没法猜,万一猜错了,后果可是相当严重。不如老老实实的办事,先把这个年过去再说。

不过,永乐帝显然不打算让朝臣们如愿,在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接连下了几道旨意。

“命北平州县,弃官避靖难兵者共二百一十九人入粟免死,戍兴州。”

也就是在朱棣起兵时不愿跟随,却也没投向建文帝,自挂官印跑路的北平官员,可以交钱免死,充军发配。

“定功臣死罪减禄例。”

此令一出,靖难功臣们眼睛亮了,左班文臣却是面如土色。

听着郑和在御阶上宣诏,孟清和暗地里咂舌,这是明摆着支持武将飞扬跋扈?话说永乐帝到底对文官是有多不待见?发铁券不算,还多加了一层防护罩。从今以后,再有哪个言官敢大义凛然的喷口水,武将们举着铁券冲上去敲破头,也只能算对方倒霉。

“令镇远侯顾成镇贵州,定远侯沈瑄镇北平,兴宁伯孟清和镇大宁。”

“蠲北平山东等被兵县明年夏税。”

诏令宣完,郑和下台一鞠躬。

满朝文武齐声应诺。

刚刚被任命为辽东镇守的孟清和,眼睛瞪得几乎脱窗。

他,镇守大宁?

瞅瞅一脸羡慕的张辅,再看看朝他眨眼的武阳侯,孟清和十分怀疑,永乐帝被天外飞石砸到了脑袋,不然,怎么会让他出任一方镇守,还是在宁王原来的属地?

大宁是好镇的吗?

紧靠辽东,邻居都不怎么和善,除了鞑子就是女真。

在小冰河时期,一年有半年是冬天。

让他这小身板瘦腰条和这群壮汉掰腕子?半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孟清和真心想哭。

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当殿泪流满面。

朱棣眼神很好,问了一句,“兴宁伯这是何故?”

孟清和出列,哭道:“回陛下,臣感陛下隆恩,喜极而泣。又恐负陛下所托,故泪流不止。”

“兴宁伯真乃国之忠臣!”

“谢陛下。”

孟清和抹抹眼泪,归队。

事情都这样了,除了硬着头皮上,真没第二个办法。

好在沈瑄在北平,高阳郡王在开平,怎么说也能有个照应。镇守辽东的都督刘真,他不熟。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多走动走动,很快就熟悉了。

仔细想想,去大宁也没什么不好。

暂时躲开朝中的是非,时常还能回家探亲,顺便和沈侯爷做邻居,说不得比在南京过得更自在。

至于会不会被人在朝堂上下黑手,孟清和不担心。

有道衍在,又结了武阳侯这个善缘,遇事总能有个缓冲。

更何况,永乐帝七出边塞,动不动就跑到北边和鞑靼瓦剌抄家伙群殴,身为大宁镇守,面圣的机会绝对不少。

只要取得皇帝的信任,任他风吹雨打,自能岿然不动。

孟清和想得很好,回府之后,还拉着沈瑄就未来的邻居生活做了一番探讨。

刚把心情调试过来,对未来的日子有了期待,不想现实又抄起板砖狠狠给了他一下,正好拍在后脑勺上。

看着坐在对面的高阳郡王,孟清和的脑袋嗡嗡作响。

“郡王,麻烦请再说一次,下官方才没听清楚。”孟清和表情严肃,声音却有些发抖,“你刚才说朵颜三卫怎么着?”

“啊,”朱高煦两口吃完一块点心,咕咚咚灌下一杯茶水,“朵颜三卫正闹着父皇兑现承诺,要北边的草场,父皇很是头疼。”

话说到后来,朱高煦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也觉得自己老爹这事情做得不太地道。

“……”

“兴宁伯?”

孟清和转头,捂脸,举手,示意高阳郡王不必再说。

他就知道!

朱元璋能把官员的俸禄精算到每一个铜板,朱棣又会大方到哪里去。

升一等伯,发免死铁券。

升都督佥事,又给了百两金子。

不只是因为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还有外援讨薪这事等着他!

孟清和泪目。

自己果然是心还不够黑,给老朱家打工果真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这世道,想安生过几天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呐!

“兴宁伯?”

“下官没事。”

孟清和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草场和白条那点事吗?

咱不惧!

不过,既然是给皇帝排忧解难,好处应该多给点吧?

擦干眼泪,孟十二郎将目光转向朱高煦,呲出一口白牙。

饶是自认悍将一枚的高阳郡王也是后背一冷。

搓搓胳膊,屋里的火盆是不是该多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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