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阮往前面一看,果然华维钧穿着一身碧绿官袍,正等在九仙门旁,远远向她行礼。
她略一琢磨,说道:“这么坐着有点儿冷,到门边停下吧,不如我自己走着,活动活动,还暖和些。”
抬步辇的是几个宫女,乐得少送一段,应声之后,送到门边便放下步辇。
苏阮下去以后,让乳母抱着涓娘,自己跟华维钧打招呼:“你这是忙什么呢?”
“绣岭宫有个殿宇要修缮,得从这边儿先借点屋瓦,下官过来盯着。”
苏阮点点头,抬脚过了九仙门,顺着夹道往南走,“那你这是刚来,还是要走啊?”
“已经办完了,夫人这是要出宫?”华维钧一边答话,一边顺势跟在苏阮身后,也往外走。
“嗯。正巧遇见你了……”苏阮说着回头看一眼,见乳母抱着涓娘不远不近地跟着,吩咐朱蕾,“叫她们给涓娘再多套一件,别冻着了。”
朱蕾应声而去,乳母等人很快停了下来,给涓娘找棉衣。
苏阮却继续慢悠悠往前走,“我大姐府里那个姓黄的士子,你认识吗?”
“夫人是说黄正初吧?”华维钧压低声音,“是我建议他去投代国夫人的。”
苏阮十分惊讶,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当时代国夫人和迟应麟闹得不太好看,我怕此事闹开了,给夫人平添烦恼,正好黄正初科举无望,想离京去剑南,投身为幕僚——此人颇有谋略,只是不长于作文,我便建议他替代国夫人了结迟应麟一事。”
“原来如此,不过他这样的人,会甘心只给我大姐做个谋士吗?”
“不瞒夫人,他虽是官宦子弟出身,家中却实在贫寒,这一年间,若不是我和一些朋友周济他,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前几日我见了他,他还感激我,说代国夫人很是信重,看着快到岁末,特意拿了一笔钱给他,叫他送回家去奉养老母。”
“此人家中只有老母了吗?”
华维钧道:“还有位兄长,因家贫,年近而立,仍未婚配。”
苏阮放心多了,“原来如此,倒是叫你费心了。”
“夫人说哪里话?若无夫人举荐,维钧哪能穿上这身官袍?如今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为夫人稍稍分忧罢了。”
苏阮停下脚步,侧头盯着华维钧,他也跟着停下,低眉敛目,任苏阮打量。
“为我分忧,都不叫我知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分忧法。”
华维钧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那什么才叫大事?不声不响地给我送一幅画像吗?”
华维钧终于抬眸看了苏阮一眼,见她绷着一张脸,目光深沉,似乎很是不悦,便低头致歉:“维钧一时孟浪,若有唐突之处,请夫人原宥。”
耳听着乳母等人已经跟过来,苏阮迈开步子继续前行,淡淡答道:“若我不能原宥呢?”
华维钧默默跟着,好一会儿才说:“夫人就当可怜我吧。”
苏阮诧异:“可怜你?”
华维钧声音更低,缓缓念诵:“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苏阮沉默一瞬,忽然笑了,“你今年多大?”
华维钧愣了愣,答道:“二十有二。”
“那年纪不小了,如今官也得了,是该娶个窈窕淑女了。你为我大姐找了个谋士,投桃报李,我给你做个媒,如何?”
华维钧怔住,一向什么话都接得住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阮见他这样,便自己接道:“放心,我一定帮你访察一位佳人。”又看看前路,“你是不是得从这里回官署了?”
“啊?对……那……”
“去忙吧,有消息我会打发人去找你。”
她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带人走了,剩下华维钧,原地呆呆看着她们一行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自嘲一笑,摇摇头回了官署。
苏阮带着涓娘出宫,先把她送回苏耀卿府中,和崔氏说了圣上的吩咐,然后才回家。
此时付彦之已在家中等她,苏阮见到他,没提宋敞的事,只说了圣上要赐给他们温泉庄子,以及叫他练骑射的话。
“我还以为今年圣上不想去了呢。”眼看就十一月中了,这时候去绣岭,最多只能住一个多月,岁末就得回来。
“圣上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苏阮随口答了一句,又问他,“你几时回来的?”
“你刚走,我就回来了。天怪冷的,送到灞桥,宋子高就不让送了。剩下我们几个,都觉得没意思,进城就散了。”
苏阮看付彦之神色有些郁郁,只好把圣上的反应说了,“圣上果然不知道宋敞被贬。”
付彦之挑眉:“你同圣上说了?”
“放心,我不是特意说的,圣上问我你做什么呢,我说你一早出门送行,娘娘随口问是谁,我才说的。圣上听说之后,非常诧异,回头就看了一眼程思义。我本来还想多说两句的,但转念一想,就怕圣上以为是你教我的,又咽回去没说。”
付彦之笑起来:“夫人如此聪慧,我哪有什么可教你的?”
苏阮扬起下巴哼了一声:“别哄我了,你们男子一贯小瞧我们女子,尤其在这等事情上。”
付彦之摇头:“这个‘你们’里面,可没有我。”
苏阮同他说笑几句,又绕回去问:“依你看,圣上会让林相把宋子高叫回来吗?”
“不好说,林相巧舌如簧,非说是宋子高因错贬黜,不能朝令夕改,圣上也只能让宋子高先去赴任。但此事在圣上那里记了一笔,总有回响。”付彦之说着向苏阮拱拱手,“我这里代他谢过夫人了。”
苏阮笑着推开:“少来这套!”
夫妻两个嬉笑几句,就放下了这事,谁也没料到,第二日午后,圣上突然宣召付彦之,他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身上已多了御史中丞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