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华佗不说蔡妩也知道,她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曹公风涎病灶在何处?”
“脑后皮下三寸。不比开颅,只需割一小口,即可取出。”华佗说着眼睛闪过一丝安然的笑意:这个结果其实比他当时预想的好多了。
蔡妩却看着华佗表情蹙起了眉:“有几分把握?”
华佗微笑了下,然后说出一个深思熟虑后的严密答案:“术中把握有七成。但具体回复多少,还要看术后恢复。这就跟病人本人体质和修养情况有关了。”
蔡妩听后眉头蹙的更紧了:她知道自己前来主要是要通过自己解释,打消曹孟德和其他诸人对手术的疑虑和恐惧的,从而让他能接受这点,好好治疗的。但是华佗这话出口,蔡妩却已经有种预感:曹孟德不会做这个手术!原因很好猜:术后他需要静养!
这会儿的医疗水平可不是后世那样:脑CT,心电图,X光,无菌病房等样样俱全,中药、西药、点滴、注射应有尽有。人开颅手术做完,只要顺利,三两个月就可出院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可是在这会儿,医疗水平落后,消毒水平落后,饮食水平还落后。哪怕是华佗这种顶尖的神医也不能保证他给曹孟德昨晚手术,曹孟德就当真能三五个月就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地参政议政,操心军事。
长时间的静养就意味着曹孟德得长时间缺席许都军政事情。这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还可以:不参政就算了,我大不了辞官回家。但是在曹孟德身上就不行了,因为他身上担子太重!豫、徐、兖三州和半个冀州的百姓在看着他;许都里暂时蛰伏的刘协和他亲信在看着他;袁谭跟袁尚在看着他;匈奴、乌丸、鲜卑也在看着他,甚至江东、益州、荆州都在瞧着他。
许都数万的将士的生死,曹家、夏侯家的前程,还有他麾下无数谋臣智士的承平梦想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卧病倒下,那可真是一场让敌人睡觉都能笑醒的美事。
华佗似乎并没有太往深了想。他在跟蔡妩详细地商讨等会儿见了曹孟德到底要跟他深入浅出地解释他的病情和手术准备工作。蔡妩站在华佗面前,看着华佗认真而严肃的表情,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悲凉:不知道他知道曹孟德拒绝这种根治时,会有什么反应?
就像在印证蔡妩的猜想一样,曹孟德在召进蔡妩,华佗听完蔡妩的手术叙述和术后至少要腾出三年时间安心休养,而且手术可能会留下痴呆,偏瘫,失语,甚至植物人的后遗症的时候,曹孟德没有丝毫犹豫地挥手拒绝了手术根治的疗法。一旁听着的曹昂立刻就着急了,他即担忧又焦虑地看着曹孟德跟丁夫人,一时竟然找不出怎么样才能劝曹孟德安心治病的说辞。而丁夫人则在听到蔡妩的结论后,脸上显出一种踟蹰犹豫,挣扎不已的表情。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夫君,最后还是豁然抬头,看着华佗:“华先生,除了这个……呃……这个什么……什么手术的法子外,可还有其他根治之法?”
蔡妩和华佗俱是一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丁夫人神色变得有些黯淡,低下头不在出声。
华佗见此想了想,补充道:“可以在现在药汤辅以针灸的基础上加上汤浴。或能比减轻病症。不过跟手术比,效果逊色许多。”
华佗说完,不待丁夫人和曹昂在说什么,正位上曹孟德就立刻拍板:“就这么定了。华大夫,明日起即可调整药方,准备药石汤浴法。”
华佗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应了诺。蔡妩见此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华佗便是在有精神分裂的兆头,他对他的病人的选择还是相当尊重的。所谓医得好病,医不了命。想来华佗也是明白的:只要曹孟德在这个位置,只要许都年轻的一代还没有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栋梁,他曹孟德就不可能身无顾忌地接受这种颇有风险,闻所未闻的治疗方式。因为他……死不起!
手术事讨论毕后,华佗兀自去准备曹孟德接下来的治疗方案。蔡妩也被丁夫人拉着一道聊天说话去了:两个因为自己丈夫有了相似遭遇的夫人总会有一些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亲近和谈得来。
只是曹昂在众人都退下后,磨着脚,很是反常的没有离开。
曹孟德坐在厅中看着一直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的大儿子,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昂儿可是要劝为父接受华佗和蔡夫人建议?选择这个……手术?”
曹昂怔了一下,随即诚恳地点头:“父亲,孩儿觉得既然头风可以根治,父亲不必……”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也因为为父怕死。”曹孟德淡淡地回答道。
曹昂一时傻了,看着满色平静地曹孟德,怎么也想不出他戎马一生,杀伐决断的父亲会有说出怕死的一天。
曹孟德见此淡笑了下:“曹昂,你看袁本初当年权势如何?”
“良将谋臣,北方雄主。一时无人出其右。”
曹孟德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伤感和惆怅:“可是那又如何?如今不一样是烟消云散了吗?他的部众在前不久还被孤坑杀数万。”
曹昂愣了愣,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己老爹想要表达什么:像是在感慨生死一瞬,又像是怀念昔日老友,还像是在……兔死狐悲?
“昂儿,权势醉人但高位孤寒。为夫挟天子以令诸侯令不臣,权倾朝野,早就成了那一干酸儒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天下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盼着为父早死一步?”
“孤不想做王莽,但也不想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可孤现在若是同意了华佗所谏,一旦手术之后,孤倒下,则曹氏,夏侯氏必成天下众矢之的。孤岂不就成了霍光?”
曹昂一下住了嘴,眼望着地面,眸色复杂。他像是忽然了悟了什么一样,眯了眯眼睛,死死握紧了拳头:家族的兴盛和荣耀像是一根千钧重的担子,狠狠地压在了他父亲的肩头。他扛了大半生,时至今日仍不敢有一丝松懈。因为时候未到。他不够!他们还不够!曹氏和夏侯氏年轻的一代才刚刚起势,他们需要时间,需要磨砺,需要机会成长成熟,然后昭告世人:他们可以!
“父亲!”曹昂豁然抬头,“七年!父亲再给儿子七年时间。七年以后,儿子跟你保证,你看到的一定是最值得您骄傲的宗族,最值得您放心的儿孙!”
曹孟德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曹昂,良久才缓缓说道:“好,为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