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母妃。”水玲珑欠了欠身子,温声道,“我打算入宫一趟,今日府里若有什么事我吩咐了她们来找您,打搅您静养了。”
冷幽茹深深地看了水玲珑一眼,说道:“把岑儿带去吧。”
水玲珑稍稍诧异,岑儿武艺高强,比起诸葛钰手下的枭卫不遑多让,有岑儿在身边,就相当于有了一张稳妥的护身符,冷幽茹必是猜到了她入宫的目的不简单,于是想助她一臂之力,但这回,她还真……不能带岑儿。水玲珑温和地笑道:“多谢母妃的好意,有专门的护卫护送我就够了,岑儿留下来帮母妃处理一下府里的庶务,以免母妃操劳。”
冷幽茹垂下眸子喝牛乳,没再说什么。
水玲珑将哥儿、姐儿送到老太君的院子后便去往了皇宫。
李妃不许任何人探视太后、皇上和皇后,却没说不许探视别人,水玲珑今儿要见的便是姑姑水沉香。上次云礼将水沉香交由太后处置,太后将她狠狠地打了二十大板,又夹了手棍和脚棍,而今过去一个多月,她仍瘫在床上。至少,水玲珑进入太和宫的清风殿时,她是如此。
“姑姑万福。”水玲珑看着床上仿佛气息游离若丝的水沉香,规矩地行了一礼。
水沉香趴着,面朝外,听了水玲珑的话慢慢睁开眼,很懊恼地瞪了瞪水玲珑,要知道,她这伤可是拜诸葛钰所赐,若非诸葛钰逼着云礼惩治放贵太妃出贵芳殿的人,她何至于遭了一顿苦刑?她似乎浑然忘了,不作死便不会死,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当然,作为向来善于伪装情绪的她,忽而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这令水玲珑眯了眯眼。
水玲珑不请自坐,仿佛不甚在意水沉香的抵触,而是慢悠悠地笑道:“我带了府里特质的金疮药,效果非常好,姑姑亲笑纳。”
说着,将手里的药递给水沉香,水沉香不伸手接,她便放在了床头柜上。
水沉香撇过脸不看她,冷冰冰地道:“你是看我笑话的?不觉得太迟了么?本宫最狼狈的样子已经过去了!”
现在也挺狼狈。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丝毫没被水沉香牵着鼻子走:“快过年了,我送些年礼来。”
水沉香冷冷地道:“不要你惺惺作态!你别忘了,你害我、我害你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扮得这么孝顺,胖热或许真认为我们多么姑侄情深呢!”
水玲珑笑意不变:“难道这样不好吗?冤家宜解不宜结,姑姑何必沉迷于仇恨,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搭了进去?”
水沉香不屑地哼了哼,根本懒得理水玲珑:“没什么事的话留下礼物就走吧,看到你我的伤口又要多疼好几天!”
水玲珑意味深长的眸光自秋香色绣桂枝百花并鸟纹的棉被上一扫而过:“我这药挺管用,我替姑姑上药。”
水沉香蹬了蹬被子,没好气地道:“少来!本宫累了,需要歇息,你告退吧!”
水玲珑厚着脸皮不走,淡淡笑道:“姑姑的脾气原先是顶好的,如今怎生这么容易动怒了?莫不是太过思念十二王爷的缘故?是的了,若换做我呀,也该吃不下睡不着,终日焦躁。隔了一层肚皮它就是不一样的,虽说生母不及养母大,那是因为孩子们没得选,如果可以,谁不想在生母的庇佑下快乐成长?我刚刚路过太和殿时听到了奶声奶气的哭声,不知是不是十二王爷的。”
太和殿一共居住了三位尚未及冠的王爷,七王爷,十二岁,太后之子;十一王爷,五岁,原德妃之子;十二王爷,两岁,水沉香之子,本是交由水玲月抚养,太上皇离宫前却破天荒地将他抱去了太后寝宫。严格说来,不算破天荒,水玲月好生抚养十二王爷,其目的就是希望太上皇多多驾临她寝宫,可太上皇跑路了,水玲月的性福没指望了,养这娃娃大抵也不会太尽心了。
水沉香不知水玲珑在心里把宫妃的性福过问了一遍,她在听完水玲珑的话时脸色就有些变了,她扭过头,再次面向水玲珑:“十二王爷在哭?你进太和殿了?”
水玲珑摇头:“没,我路过的时候听到的。姑姑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太和殿看看十二王爷,我是进不去的了,但以姑姑和李妃的交情,这点面子李妃还是会卖给姑姑的。”
水沉香垂下眸子,沉默!
水玲珑仿佛很是惊讶一般:“哎呀!该不会……该不会李妃都做上监国了,却连你和十二王爷重逢的机会都不施舍一下吧?天啦,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水沉香埋在棉被中的手死死地揪住了床单。
水玲珑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确定她的情绪有一点激动了,又道:“明人不说暗话,李妃如何上位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没证据推翻李妃,我只是很替姑姑惋惜,你们明明同替荀枫效命,为何她做了监国、呼风唤雨,你却连亲生儿子的面都见不着?”
水沉香的心咯噔一下,实难相信水玲珑的嘴里会蹦出这种疯狂而大胆的结论。她怎么会把自己和荀枫联系到一起?她从未透露过自己和荀枫私下有过来往的事。实际上,她也是李妃入宫后才知道瑞雪山庄的幕后老板其实是荀枫,她多年前一直合作着的神秘人也是荀枫。但这些,她绝对不能承认!
水沉香咬了咬唇:“你不要胡言乱语,我根本不认识荀枫……”
水玲珑看着水沉香演戏,真替她累!水玲珑按了按眉心,一口气,语速如闪电:“姑姑我没证据的,你别担心我会揭发你其实早就痊愈了却故意摆出一副羸弱不堪无法下床的模样好借此洗脱陷害太后‘生病’的……嫌疑。”
水沉香的脸色变了又变!
水玲珑叹道:“姑姑,你这是鸵鸟啊你知道吗?遇到危险便一头扎进沙子,自欺欺人地认为谁也看不到自己。”
水沉香几乎要气吐血:“你究竟想说什么?”
水玲珑耸了耸肩。摊开手,道:“想说你不配做一名合格的母亲,明知十二王爷处境艰难,却一天到晚自我催眠,‘我的十二过得挺好,太后会善待他’,姑姑啊,太后被你整‘病’了,现在‘善待’他的……是李妃!李妃能用小公主控制皇后,他日也能用十二王爷控制你。”
“你别危言耸听!”
总算变相承认和李妃的勾结了。水玲珑的眼底掠过一丝暗光,很快又淡笑道:“我有没有危言耸听姑姑尽管去找李妃求证,看她是否会把十二王爷还给你?想必当初你同意与他们合作,提出的条件除了走出冷宫外,还有十二王爷的抚养权吧!从前是有太后和皇上压着,李妃做不了主,现在李妃统摄六宫、叱咤朝堂,连肱骨之臣她都拖出去砍了两名,你这小小夙愿对她来说可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最后,我提醒姑姑几句,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进冷宫的?荀枫能放弃你一次,也能放弃你两次!毕竟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守住秘密!”
水沉香的呼吸一滞,眼珠子差点儿瞪了出来:“你……”
“姑姑是不是想说,李妃和你的处境相同,她没理由害你?呵呵,姑姑啊姑姑,知道你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输吗?因为你太自作聪明,又太把自己当回事。你觉得自己是下棋的棋手,殊不知你只是荀枫和李妃的一枚棋子,啊,荀枫缘何待李妃不同呢?”水玲珑的眼神闪了闪,笑靥如花道,“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爱情结晶——太子荀祀啊!”
不管水沉香如何告诉自己,水玲珑最擅长挑拨离间和偷换概念,内心都会抑制不住地担忧十二王爷。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便不是那么容易拔除了。
水玲珑走了,约莫两刻钟,水沉香奔往了惠宁宫。
李妃正在批阅奏折,虽然她是商女出身,但从十岁起,便有神秘人士暗中培养她,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做那藏在淤泥的贝壳,她是明珠,终有一日能光芒万丈。
“娘娘,水太妃求见。”小宫女轻轻地禀报道。
李妃的柳眉就是一蹙,声线悠长道:“宣。”
水沉香进入内殿时,李妃已经屏退了所有太监宫女,没了外人,二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妃蹙眉道:“整个皇宫都知道你伤势未愈下不来床,你突然就疯疯癫癫地招摇过市,不怕惹人猜忌吗?还嫌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不够多?!”
水沉香满脑子都是十二王爷的哭声,她在太和殿外站了许久,的确听到她儿子哭了,哭得好大声,她的心都碎了!是以,她对李妃的质问置若罔闻,只喘息着道:“我要我儿子!必须!现在!马上!”
李妃闻言瞬间板起了脸:“你糊涂!我明文禁止了所有人出入太和殿,不能为你破例!否则,传出什么不该有的言论,一口咬定你我关系密切,合谋后宫就完蛋了!”
“我们是亲戚,走近一些并无不可。”
“正因为是亲戚才更要避嫌!”
水玲珑撇过脸,淡淡地道:“我不管,当初你们答应我事成之后许我一处封地,让我和我儿子逍遥自在的!”
“关键是事情还没有成!”李妃脾气大,不像水沉香这么能忍,她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现在她看向水沉香的眼神便很是不对劲了,可惜水沉香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李妃的不同。水沉香退而求其次:“那起码,把十二王爷放在我的寝殿住。”
李妃一口回绝:“不行,不能随意改变后宫的伦常和习惯。”
水沉香慢慢地也来了火气,口吻便不若先前的平和:“那你又是怎么把小公主养在了身边?”
“皇后怀孕!”
“太后有病!”
李妃气得一噎,不再与她胡搅蛮缠:“总之没得商量!你再冥顽不灵,我连你一并关起来!”
若说原先水沉香只对水玲珑的话信一分,现在便是信了五分,五分,足够她豁出一切去夺回自己儿子了!
水沉香一皱,李妃便唤来贴身女官:“水沉香今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去好生调查一下。”
女官道:“回娘娘的话,您忘了呀,今天镇北王府的世子妃来看过水太妃。”
水玲珑?
水玲珑闲庭信步地在御花园里转着,一会儿摘朵腊梅,一会儿掐颗海棠果,末了又全都不喜欢似的丢给枝繁,枝繁就纳闷儿了,若放平时,大小姐出门一下下便会开始惦记孩子们,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回去,今儿是闹哪样,竟逛起御花园了,还是在鼻尖冻得通红的状态下,大小姐最是怕冷的……
枝繁逛着逛着,体内的八卦因子作祟了,她嘿嘿笑道:“大小姐,太子真的是荀枫的儿子啊?他砸那么能播种呢?别人都不能让怀上,他就能?”
也顺便说了长久不孕,却忽而揣了荀枫后代的董佳琳。
水玲珑“噗嗤”笑出了声:“我哪里知道太子是谁的种?”不过是瞎说八道而已。
枝繁的笑容僵在了唇角,真是……神级大忽悠!
“水玲珑!”水沉香提起裙裾,快步走了过来。
水玲珑抬头,眼底没有诧异之色,仿佛在说,看吧,我猜对了吧,李妃就是不想把十二王爷还给你吧!
水沉香又如何猜不到水玲珑的想法?可她不想理会这些,她四下看了看,一脸警惕。
水玲珑浅浅笑道:“枝繁是自己人。”
水沉香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知道你喜欢冰冰,一心想助冰冰脱离困境,其实谁当皇帝对我来说都一样,只要你能说服冰冰或皇上立旨,许我随十二王爷离宫去往封地,我就帮你对付李妃!”
……
又过七月,太后和皇上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尽管李妃一再保证二人都在不同时刻苏醒过,但质疑的声音越来越高,请求探望皇上和太后的人越来越多,冰冰又出面调停了一次,收效甚微,甚至,有人将矛头对准冰冰,认为是她图谋不轨,陷害皇上和太后在先,勾结李妃霍乱朝纲在后。
李妃一边着急南边怎么还不传来“捷报”,一边疲于应付各种口诛笔伐,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扛不住了,叫来水沉香一起商议对策。二人经过一整晚的详谈,决定开坛设法、求上苍庇佑。
李妃揉了揉额头,问道:“我本非京城人士,对京城有道行高深的能人异士不甚了解,你可有什么建议?”
水沉香就道:“三年前尚书府闹过鬼,水玲月和几名下人都被鬼附了身,后请了人称‘杨大仙’的一名道士降妖除魔,效果显著。杨大仙在京城享有盛名,达官贵人请他都必须排队。大家要的无非是个安心,只要杨大仙利用神学之说圆了这个谎,并亲口给出具体的清醒日子,多久大家都会等的。”
李妃叫来水玲月,问了她杨大仙做法事的经过,水玲月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在两层梦境中梦到金尚宫是男人,而且强暴了自己,杨大仙真正做的是帮助自己坦然面对了诡异的梦境。水玲月信誓旦旦地保证杨大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能降妖伏魔、祈求鸿运。
当晚,李妃下了旨意,命人花重金请了杨大仙入宫,经杨大仙对皇宫各个角落进行了一丝不苟的勘察,最终得出诊断——顽固性前朝孤魂索命诀。认为太后与皇上之所以一病不起,乃是有孤魂野鬼锁住了他们的三魂七魄,使其不得归身,这才导致无法清醒。解决办法,降妖除魔,并找出天命绝贵之人放生瑞兽。
经过三日准备,杨大仙在皇宫东南角的一处草坪开坛施法。
李妃邀请了满朝文武以及不少贵妇名媛当场观摩,便是怀有身孕的冰冰,以及被罚入佛堂的颜妃也都被叫到了现场。三公主没收到邀请,谁知道这个惹祸精能捅出什么篓子?
水玲珑就看向黑压压的一圈脑袋,初步估算,在场人员超过双百,皇室宗亲,文武官吏,贵妃千金,以及几名举足轻重的宫妃,有太上皇的,也有云礼的。
冰冰坐在正北方的凤位上,李妃、颜妃分坐两旁,李妃眸色温和,颜妃神情倨傲。二人同时斟了一杯茶递给冰冰,视线相对,空气里擦出一道诡异的火花。
冰冰的瞳仁动了动,轻轻笑道:“都放着吧,本宫不渴。”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所谓相由心生,但看冰冰的神态便知她已今非昔比。人嘛,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不遇打击不长记性。
现场的布置非常讲究,路边栽种了一排椿树,寓意长寿无边;对面是槐树,间或并了一两颗梅树,槐树主禄,梅花主福,合在一起便是福禄双全。而开坛设法的草坪栽种的也非寻常绿草,而是一种名为“瑞草”的植物,在民间有吉祥如意之兆。
满朝文武纷纷露出赞赏之色,对这次的祈福仪式不知不觉便多了一分信任。
神坛是一个直径三米、高一米的大圆台,南方摆一个案桌,供奉着太上老君的雕像,两旁燃着三尺香烛,又飘了明黄灵符。神色虔诚的道童扬着拂尘盘腿坐于神坛周围,口中默默念着谁也听不见的咒语。
杨大仙虽在世家里混得风生水起,可在皇宫施法,这绝对有生以来头一回!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暗暗鼓气后,杨大仙跳上神坛,一个旋身,潇洒地操起案桌上的铜铃,紧闭着眸子,一边跳大绳,一边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斩妖除魔最显灵,天眼——开!”
他左眼一扫,武将如虎;右眼一瞄,文官似狐;再眼珠子滴溜溜扫过正对面一群姿容艳丽的人间绝色,尤其是倾国倾城的冷幽茹时,瞬间……醉了……
嘭!
“啊——”
他右脚一麻,摔了下去!
诸葛流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敢看我女人,摔死你!
“噗——”岑儿掩面偷笑。
冷幽茹摸着肚子,小声问:“怎么了?”
岑儿忍住笑意:“没什么没什么,奴婢高兴。”
水玲珑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唇角,和斜对面的水沉香交换了一个眼神。水沉香垂下眸子,看了李妃一眼,唇角微微扬起,颇有些……意味难辨的意味。
满朝文武自然没注意到王府的小插曲,他们全都看向了从神坛无辜摔落的杨大仙,神色各异!
杨大仙痛得面容扭曲,但感受到了多方注视,他随机应变,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时,立刻有一名资深道童站起身,启声道:“师父灵魂出窍与妖魔斗法去了!我等赶紧结阵,替师父护法!”
众道童异口同声道:“是!”
道童纷纷起身,在草坪中央摆了北斗七星阵,尔后开始默念咒语。
一刻钟后,杨大仙倏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滚站站起,看向女眷席义正言辞道:“本仙总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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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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