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萧君救救刘季!”
作为婚宴主进之人,萧何才刚擦了把脸,刘季就闯了进来,他将门一关,直接拜倒在萧何面前,将自己与那胶东郡守的恩怨尽数道来。
从八年前的外黄之战的初见讲起,一直到去年冬天服徭咸阳城的再遇、寻人、割须,全盘托出。
“我说尉郡守无缘无故,为何会给你送钱!”
刘季给他准备的水虽是热的,但如今萧何却只感觉一阵寒意。
虽说黑夫乃是一郡之长,皇帝大臣,但能在刘季易容且不知其籍贯的情况下,在硕大的天下找着这个小人物,着实可怖!
又或者,那所谓的寻人,只是打草惊蛇?刘季在咸阳服徭时,早就被发现了,但这位尉郡守却隐而不发,让人暗中监视,顺藤摸瓜找到了沛县来……
越是不清楚黑夫的意图,在萧何想象中,其手段就越发细密高明。
但到了黑夫的地位,他想要弄死刘季,只要一句话,甚至暗示一下,自然有无数人肯为之代劳。比如昨夜筵席上不断讨好黑夫的沛县令、丞、尉。秦律?在关西、南郡或许好使,但在关东,尤其是深入到乡亭里闾之间,是有很多操作空间的,萧何作为体制中人,再清楚不过。
他费心思做这些事,对刘季如此上心,究竟是为什么?萧何想不通。
刘季脑补道:“或是我当初在外黄所杀秦卒,乃郡守之袍泽友人?”
萧何摇头:“我听闻这位郡守极重乡党情谊,若你杀其友人,外面的两位门客就不是送钱,而是带着官府之人索拿你了。又或是郡守想要借由你,找到潜逃的张耳……”
按照刘季的说法,张耳和这位尉郡守是有仇的,但即便如此,找到刘季后,按照程序,让沛县擒拿审问即可,一个张耳叛党的罪名,足够刘季掉层皮了,何必玩这么多花哨。
此刻的刘季丝毫没有傲慢泼皮之状,而是惶恐又不失冷静地朝萧何顿首,求问道:“萧君,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萧何也很头疼,头疼刘季居然和黑夫有如此过节,也头疼自己多年的投资,眼看就要打水漂了,便没好气地说道:“彼为二千石,汝为小亭长,此如以镒称铢,你觉得当如何?”
“他权势通天,能给我送钱,也能给我送终!”
地位差距太大,小人物是没得反抗的,刘季很清楚这点,抬起头,决然道:“亡去如何?”
刘季的第一反应是跑,丰邑往西数十里,就是丰西泽,其地森林沼泽密布,到处都是蛇虫。楚国灭亡后,在那落草的残兵盗匪可不少,加入他们,或可得活,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好婚事,新娘他还没睡呢……
萧何看着刘季,心中暗道:“尉郡守心思深不可测,做事也难以捉摸。他知我要来为刘季主婚,故意让两门客跟随,赠贺钱一万,或是要吓唬刘季,他畏罪逃亡是罪,在我眼皮底下亡去,我岂不成了从犯?”
如此一想,萧何不寒而栗,自己和刘季这光棍不同,还有全族数百人指望他。
这时候,刘季却连连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他既然能在诸多郡县亭驿中找到我,定有眼线监视!外面还有他的两个门客,恐怕我甫一出门,便被其尾随。”
他面生狞色,莫不如一狠心,带着伙伴朋友们,杀了那两个门客再走,从此亡命于荒泽!
萧何立刻接话道:“然也,说不定,尉郡守就是想故意吓你逃走,好让人尾随其后,找到张耳。”
刘季急得跳脚:“自从在单父分别后,我与张耳八年未见了,哪知道他去了何处?”
“但尉郡守以为你知道,你现在就如同鱼困网中,即便亡去,尉郡守想捉住你,一样易如反掌,更何况,你能逃走,汝父母兄弟,还有新妇怎么办?”
萧何想了想后,给刘季出了一个主意:“既然尉郡守没有直接派人捉你杀你,或许是不想以国法绳之,而是想要你主动去向他谢罪……”
“那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么?”刘季现在想起那张黑脸就头皮发麻,百般不愿。
“不然。”
萧何为刘季分析起来:“尉郡守赴任胶东,欲施展拳脚,需要当地士人为其所用。若昔日有过节的你公然去谢罪,郡守若杀你,显得其器量狭小,若释之,则能得到一个能容人的名声,引来关东士人投效。故而比起逃亡,亲自去胶东负荆请罪,反而更有机会活命。”
“萧君,请容我思虑思虑……”刘季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会向萧何求救。
“攸关性命,你还是思虑清楚为好,请放心,萧何会向县君告假,与你同赴胶东,为你说情!”
萧何看似忠厚实诚,处处在为刘季考虑,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
“我原本觉得世事纷乱,秦之天下不知能够牢固,想潜伏于沛县,以观世变。一旦有乱,推刘季出头,聚本地豪杰侠客为佐,便能助我保全宗族,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行了。”
刘季这条小鱼,早早被一条巨鲸盯上,要么死,要么逃,即便按照萧何说的去胶东“负荆请罪”,只怕以后也轻易没法回沛县。
不在沛县的刘季,就像是失了水的鱼,困在沙滩上,再没了在老家搅风搅雨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