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晚了也不提醒一声!”皱起眉头的朱棣顿时恼了,忽觉得这声音很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发现是张谦,这才诧异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竟是在旁边不出声。”
“见皇上正在想事情,臣不敢打扰。”张谦却是来了好一会儿,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尽管周遭人没法出声提醒,他却仍然谨慎地在一旁等着。见朱棣面色还算平和,他便低声解释道,“臣只是看到这么晚了东暖阁还亮着灯,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却不想皇上还没睡。如今已经三更了,这几日秋意渐深,皇上还请早些安歇。”
“你年纪不大,却比那些老头子更罗嗦!”朱棣笑骂了一句,这才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这几天晚上没人提铃叫天下太平,朕倒是有些不习惯。你今晚到各宫巡视一下,之前三大殿才遭了灾,如今更需得小心谨慎。若有擅用火烛者,该罚的就罚。”
虽说接了张越的条陈,但此时此刻呈上去却时机不对,因此张谦恍然没事人似的,恭送了皇帝到里屋安歇,这才退了出来。见一个蹑手蹑脚的小太监也跟着出来,对他打躬作揖地道谢,又说明原委,他这才训斥道:“都服侍皇上这么久了,这点眼色都不会看,别说是崔美人,这当口就是……那几位在世,也不会妄加打扰。好好在外头守着,别出纰漏,我去外头巡视一遭。”
那小太监乃是张谦新近收的徒弟,闻听这番教训自然是唯唯诺诺地应了。离开乾清宫,张谦少不得由人打着灯笼在东西六宫巡视了一遭,一路上果然撞着两个犯夜行走的宫女,一番呵斥之后就罚了提铃,于是,横街上又响起了天下太平的声音。一番忙活之后,他就出了后右门,径直往更鼓房附近的直房去,谁知才到了地头,墙角阴影中就窜出一个人。
“师傅!”
张谦被吓了一跳,待听到声音看清了人,他方才没好气地斥道:“这么晚了还鬼鬼祟祟的,让人看见还以为你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小太监!你这会儿怎么会在宫里?”
陆丰一身青色便袍,手中提着一个包袱,看上去很是不起眼,闻听此言忙解释道:“师傅,我原本是打算进宫向皇上报事的,顺便给您捎带一些东西,因听说皇上先前不太高兴,这才不敢去打扰,只能在这儿等您老回来。怎么,您这是打乾清宫回来?皇上心绪如何?”
“皇上已经歇下了,你若是没大事情别去打扰。”
张谦摆摆手吩咐身后几个随从自去歇息,随即就招呼了陆丰跟着进房。坐下之后,他就板着脸说:“你如今已经是司礼监少监,那一个衙门的事情几乎都是你管,做事情别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这儿也不用你捎带什么东西。对了,你既然管着东厂,应当知道灵济宫那件事。方宾好端端的怎么会自杀?”
“在高位上时间长了,一跤跌下来想不开,这不是很自然的事么?”陆丰心里一跳,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当下又笑道,“师傅问这种倒霉人干什么,我听说都察院那帮御史早就看不惯他了,都筹划着上书弹劾呢!别看这会儿人死了,到头来极可能还要再办他的案子。不说这些,您看,这是我给您捎带的东西。”
见陆丰手脚麻利地解开了那个灰色布包袱,捧出了一个紫檀木盒子,张谦不禁眉头大皱,等到那盖子打开,看清了里头的东西,他那脸色更是难看,抬起头就问道:“黄俨他们三个的教训还在前头,你就敢拿来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若是寻常金银财物你贪墨两个就算了,但这等价值说不好的东西岂是好拿的?”
“师傅您弄错了,这是别人送的,我哪里有这样的手笔。是今天早上我去见寿光王,他硬是说师傅您当初提点过他,他如今后悔不迭,所以送来感谢您的。我可不是死活不要,可那位皇孙可是好惹的,险些就翻脸发了脾气,所以我只好拿来了。”
闻听是寿光王,张谦那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朱瞻圻昔日的脾气他领教过,在南京时嚣张跋扈不知道惹过多少事,在青州更是鞭笞官员无法无天,如今忽然变了一个模样,他决计不信是关了两年就此洗心革面。端详着那一对在烛光下显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白玉球,他沉吟片刻就扣上了盖子,淡淡地说:“以后和寿光王打交道时记得更小心些。”
见张谦收了,陆丰心里少不得有些嘀咕,面上却是一幅恭谨的模样。待到又闲话两句从房中退了出来,他走了几步就站住了,心中又想起了方宾上吊的可怕模样。
方宾那种人的脾气他摸得透了,他那番话固然是很大的打击,可就算是想不通,这上吊也未免太夸张了,须知他只不过是希望对方心灰意冷告老还乡,这样也能为之后群臣弹劾铺平道路,到时候只要等到东窗事发,他就可以坐等着抄家了。
可是方宾居然自缢……这老家伙脑子有毛病么?若是再隔两天自杀也就罢了,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上灵济宫进香的那一趟与其有关。不过,现如今若是有人质疑这个问题,他也只好抵死不认,横竖除了方宾之外,再无第三人知道。
这事情烂死在肚子里算完!人死了就死了,难道方宾下了黄泉还能找他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