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始,孟老娘和花小麦两个,一下子就忙碌起来。
当婆婆的那个,每日里卯足了劲儿地做各种准备功夫,与那刘稳婆交代齐全了,又与冯大娘和春喜的婆婆招呼过,请她二人到时候一定来帮忙,饶是如此,心中仍不踏实,竟扯着孟郁槐与他商量,问能不能将保生医馆的邢大夫请来村里住几天,也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这念头一旦生出,她便每天都要唠叨一回,直到孟郁槐再三保证,说到时不管多晚,也一定骑马飞奔将邢大夫请来,她才算罢了休,只从早到晚仍旧前后忙个不停,看着仿佛比花小麦本人还要紧张。
至于花小麦,或许是被她这种情绪影响,也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将自己关在厨房里,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打算做两道吃了长力气的甜食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用红枣和肥膘肉做成的红枣千层糕,反复刷油撒肥膘丁,又沾了红枣粒和蜜桂花上锅蒸熟,加了不少白糖,咬一口几乎甜掉牙;
葵瓜子切碎与面粉调和之后下锅油炸,倒是不怎么甜,油气却重得很,香酥得让人张不开嘴,过后却难免有些发腻。
她眼下是顾不得会不会长太胖了,天天就在厨房里捣鼓这些物事,再加上孟老娘又成日四处奔走,虽是暂时不去稻香园照应买卖,婆媳二人,却俨然比那时还要忙碌。
日子就在二人有点没头没脑的慌乱中,渐渐过去了。
二月初二,连顺镖局的春酒宴如期在稻香园里开了席。
这春酒宴对于镖局而言,是每年里最为重要的一桌筵席,请的都是常有生意往来的票号、商户,以及与柯震武交好的朋友,在城中颇有些声名。目的自然是为了给一整年的生意打下良好基础,而今年这次,却又有些不同——他们特意将陶知县。也请了来。
柯震武早就在心中思量好,要在这一天,当着众人的面,将连顺镖局交到孟郁槐手上。
其实城中人人都知。如今镖局的大小事务都是孟郁槐在打理,却到底是缺一个正式的交代,选在这一天,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园子里的木头房子收拾得干净清爽,酒菜俱已齐备,虽是已入春,天气却还冷得很,因此房中特地远远地拢着两只火盆,自寒风凛冽的户外走进来,浑身上下立时就是一暖。
正午开席。待得人来得齐了,一一与陶知县问了好,又纷纷入座寒暄一阵,柯震武便捏着酒杯站起来,笑呵呵地开了口。
“想必大家都知道。如今连顺镖局里上上下下都是郁槐在照应。这孩子年纪轻,却极是稳重,办事牢靠,这二年多亏了他,镖局里的买卖,才能顺顺利利。”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众人面上略过,最终落在上首位的陶知县脸上。叹息一声:“早年间我总觉得,就凭我行伍练出来的身子板,在这一行中干个二三十年不在话下,却哪里晓得,这人啊,到了岁数。还真就不能不服老。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早两日我一时兴起,在院子里耍了套棍法,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累得呼呼直喘。差点闪了腰,搁在从前,我哪里能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若是镖局没有个靠谱的人接手,我就算是挣命,也得死活撑住了,但既然现成有郁槐这么个能干踏实的后生,我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养老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拉了孟郁槐一把,笑着道:“在座都是老相识,多余的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往后连顺镖局交给郁槐,还请诸位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多关照些。这孩子是个能干的,性子也好,就是有时太过实诚,不大会说话,大伙儿多担待,啊?”
席间因他这句话笑了一阵,陶知县便拿手指叩了叩桌面,用满桌人皆能听清的声量道:“实诚是好事,总比那起偷奸耍滑之辈,要让人放心的多。”
芙泽县的父母官都开了口,余下众人自然只有纷纷附和的份,顺着他的话恭维了两句,连声赞孟郁槐是“后生可畏”,更有那几间票号的东家,竟是丝毫等不得,拉着他便要再好生说说那合作的事。
押票号的“票镖”,与银镖一样,行的都是逢百抽五的规矩,利润可观,孟郁槐便少不得耐心敷衍了两句,接着便端起一杯酒,望向众人。
他今日收拾得格外利落,一张脸刮得干干净净,身上鸦青色的袍子是孟老娘为了这一天特地给做的,极是合身,愈发显得他身段颀长,威武精神。
“在诸位面前我是晚辈。”他不疾不徐地沉声道,“柯叔将镖局交给了我,往后,便少不得要与各位多往来。我虽走了多年的镖,但于打理镖局,还只能算是新手,若有做得不妥当之处,还请各位多提点包涵。我或许无法保证连顺镖局押的镖就一定能万无一失,但只要镖物交到我们手上,就必然尽心竭力——这一杯,我敬在座诸位。”
说罢便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柯震武连连摇头,笑着道:“听听,我说什么来着?就告诉你们这孩子实诚嚜,可是不假?你怎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甚么‘无法保证万无一失’?这不是吓唬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