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远处,在前方长青神殿孤城后方,一座冰峰赫然在望,那冰峰足有千丈,越往上越尖,像一个顶天立地的锥子,竖在四面冰雪山脉之间。
这冰峰,她见过!
天域之境,拾阶而上,那满地碎雪,那穿过神吼之风的冰洞!
孟扶摇原本掩身在崖下,突然身子一飘便掠了出去,她飘得如此迅捷,战北野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她已经向着那个方向掠出数十丈。
战北野立即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他在半空中,回身看了看宫门紧闭的长青神殿,隐约听见里面似乎有些嘈杂声响,高阔白色围墙之后似乎也有七彩华光耀起,却因为城墙高阔,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动静很大,连门口处本该有的守卫,都因此撤走了。
在他们掠起的身形之后,对岸,那懊恼的阿修罗使怔怔看他们消失在对岸,呸的一声骂了句:“晦气!”,一脚将还扒在铁链之上的那团早已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血肉,踢下了深渊。
然后他在立即发信报告神殿和闭口不言之中犹豫半晌,突然眼神一恶,喃喃道:“就推给摩呼罗迦那老小子……我出去巡视了,不知道!”
随即他用脚擦干净那铁链上的血迹,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孟扶摇不知道就在刚才一瞬间,风雪尽头,铁链彼端,那个她最早的属下,曾经两次背离她,也曾经发誓对她永不背叛的油滑男子,用最惨烈的死亡履行了他人生里最后一个也最重要的诺言,他曾因为当初两次背叛而她大度宽容,耿耿于心,如今这长空云桥之上,他终于用鲜血,洗清了一生里曾有过的懦弱和自私。
那样的懦弱和自私,世人皆有,姚迅以前也不以为这是何等重要的错,然而在孟扶摇身边,属于她的坚毅而勇悍的光辉,照耀出一切怯懦畏缩的污浊,他竟一日比一日更深切的觉得,她那般的宽阔,而他那般的狭窄,窄到羞于坦然呆在她身边。
直到今日,那光辉亦迸射于他身,照亮风雪中天险云桥横渡之路。
那曾经下九流,为世人鄙弃的市井偷儿,一生因她而丰富饱满,她对他的恩,不在于金钱不在于地位,而在于一视同仁的平等和信任,因了这样的平等和信任,他选择不再转身,将生命永久的留在了长青神殿之前的最后一段路。
那一声最后的无声呼喊,她在冥冥中已听见。
如此,含笑九泉。
孟扶摇一缕轻烟般背对着云桥远去,不知道那般的悲壮惨烈的死亡,也不知道畏罪的阿修罗使选择了隐瞒此事,让她更顺利的扑向了接天峰。
她奔向那冰峰,尖刀一般剖开透明的森凉的风,她黛色的长衣被嶙峋的山石割裂,散落的碎片悠悠飘落,如歌咏落雪之殇的黑色蝴蝶。
那路如此熟悉,熟悉到她一泻千里,毫不犹疑。
在经过半山的时候,她略停了停脚步,对几个冰下雪洞看了几眼,那里有人呆过的痕迹,还不止一个。
这位置十分险要,紧扼上下山的道路,很明显,这些人是在看守。
看守什么?看守谁?为什么又撤走?
孟扶摇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为什么撤走?
是释放,还是……
后一个念头让她浑身一冷,不敢再想,只顿了一顿便再次直扑而上。
冰洞下三百米处,有些凌乱,一块巨石上有些砸碎的痕迹,孟扶摇目光闪了闪,再次奔上。
她脚下飞舞着冰雪腾腾,像是跟随了一条雪色长龙,然而在接近最巅峰处,长龙突然消失。
孟扶摇停了下来。
她仰头望着绝巅峰顶,看着那奇特的对穿的洞,眼神里一霎间疼痛无伦。
果然……是那个冰洞……
果然……有那个冰洞……
在没有看见这冰峰之前,她还能够自欺欺人骗自己天域中看到的一切,不过是阵法中常有的幻术,未必当真,当她看见这冰峰之后,她还在自欺欺人骗自己也许只是相似,毕竟这极北之地的雪山都长得差不多。
然而当这个绝无仅有的对穿冰洞出现时,她的心,刹那间也被对穿。
鲜血淋漓。
不是幻觉……不是幻象……
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内心的臆想和猜测虽然早已鲜明,却依旧抵不过此刻证实时突然爆发的巨大疼痛,她平地上一个踉跄,站得好好的顶尖高手,竟然险些无缘无故的栽倒。
身后战北野要扶她,她轻轻推开,仰头看着那洞。
一步之遥,浑若万里。
一霎间她竟有些害怕。
害怕看见那最后一幕是真的,害怕那一句话在她面前真实上演,害怕当她千辛万苦冲破四境,赶来救他,面对的却是天人永隔。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她立在冰风中,飞散的长发瞬间结了无数碎冰,簌簌招展细碎有声,像是这一刻心亦在这般细碎的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