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勇的书记办公室，张卫东很少来，饮了口茶，才打量一眼，如同在市委家属楼的格调，朴素整洁，一条横幅：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张卫东觉得不伦不类，俭是看的出来，静就未必了，一个市委书记如果静下来，修身养『性』，也就离下课不远了。

李建山还没有到的意思，看来段勇是要先单独谈话。等秘书掩上门出去了，段勇才慢条斯理道，张市长，纪委必达同志，汇报了调查报告，甘市长保留了不同意见，市人大会临近了，我看，还是先报上去吧。

段勇也有说不出的苦，钱永年新任省委书记，各地市领导领略的尽是春风拂面，见自己却单单阴了脸。段勇实在不堪云州再出什么『乱』子了，能拖的一定是拖字诀；不能拖的，该报就及时按要求上报。

张卫东实在搞不懂，段勇在工作面前，时而委曲求全，时而顾虑重重，时而谨小慎微，看来在省委压力面前，『乱』了方寸。

想来，做市委书记和专抓经济工作的市长，竟是天壤之别。市委书记要抓宏观，抓方向，抓组织，段勇就一直找不到那种抓的状态。张卫东冷静道，段书记，甘市长也有他的道理吧，你段书记的指示，我会坚决服从的。只是我也不愿强同志之所难啊。

段勇就笑道，张市长，还是市委负责上报吧，毕竟要处理不少人啊。

张卫东暂时猜不透，他倒觉得段勇这一招并不高明。以他对省委书记钱永年的了解，那是工作细致入微，心怀民生的，不查出背后的深水区，就下个『毛』『毛』雨，处理几个不疼不痒的人，瞒不过专家型的省委领导的。

又一会儿秘书敲了门，市人大主任李建山进来，起身亲热寒暄后，三人落了座，话题从西岗矿难的遗憾，到市人大会的安排，聊的都是乏味的场面内容，但是严肃的气氛，做的还是出奇的好。

李建山用手捋了下大背头，很有深意道，张市长到云州，很得人心啊，人大代表一年难得聚一聚，这次标准要做得高些，场面气氛就都出来了。

张卫东谦虚还是有的，缓缓道，接受人民代表检阅，过于铺张，就诚惶诚恐了啊。

段勇听了一笑，待要做几点指示，李建山却拍了拍胸脯，又抢了风头，老大哥作风道，张市长放心，市人大这边计划很细的，会议议程就不说了，宴会的排位、市领导分别陪哪些代表团，谁先敬酒，谁后敬酒，也都细化了的。

段勇压着火，站了起来，呵呵道，好，好，那市委就放心了。

张卫东、李建山也就站起来，明明白白的，该告辞了。

李建山握着张卫东手的时候，摇了摇，说着保证大局无碍的客套话，很有些一把手的味道。但他的左手，言谈时，不经意间拍了过来，张卫东就感觉右肩头，落了苍蝇一样，很不自在。

从李建山这一点，就没有脱离庸俗习气，要说右手还像领导的话，左手这一拍，就分外的江湖了。

在市委楼下停车场上车时，李建山长出了口气，心道，一个矿难刚过，人大会期间再来个动作，叫段勇、张卫东挠头去吧，不然云州变得，就越发不是那个熟悉的云州了。

晚上七点二十了，晏子平才赶了回来，坐在二号楼温暖的客厅，脸『色』苍白。

张卫东自己做过秘书，对秘书岗位，很有体会，很有心得，感悟到领导、秘书之间，就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关系。张卫东摇手示意不慌，关心地先给晏子平叫了餐饭。

晏子平感动着，面上却不显不『露』，狼吞虎咽后，把苦心收集的一份份举报材料，摆在张卫东面前，有的是用血按的手印，很是刺眼，张卫东震惊了。

张卫东翻阅几份字体歪歪扭扭的，还有很多错别字，但附着举报人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中人眼光朴实，也能看出是矿工，还有几个干部的交待材料，说的也详尽真实，越看脸『色』越凝重，正『色』道，子平，你怎么得到的？

晏子平一直专注看着张卫东，几天不见，张卫东除了眉目间英气依旧，整个人老了5。6岁，竟是一个沉稳中年人装扮了。

晏子平忙收了走了的神，一五一十道，张市长，第一天，调查组是甘霖副市长布置的调查，第二天是市委纪委监察局主导，第三天纪委牵头就出了报告。

“我是主要负责各调查组间联系汇总的，事故初发阶段，只要用心，一些信息还是很容易收集的，比如受害矿工及家属，被双规煤监干部，矿上被拘马仔等等，这一批材料都直指幕后老板是西岗县长高凤梧，间接保护伞是市纪委书记齐必达。”

“事情重大，甘市长叫我把这些材料扣下了，如果交给调查组，市纪委那帮人，不知道会怎样。”

张卫东心沉了下去，当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再起风云啊，在房间踱步良久，反复考虑了段勇“拖”字诀论述。

见张卫东沉默不语，晏子平继续道，奇怪的是，纪委也没人找我要这些材料，就是今天早上，齐书记见我时，冷笑着说句：晏主任，钦差大臣啊。

张卫东听到这儿，从不冷笑的人，嘴角也挂起了冷笑，这是暗暗威胁自己了，就果断道，子平，叫刑侦专案组的同志，陪你秘密复印这些材料，原稿就存邓局那儿，做完以后，什么都不要提了，等应付了云州人代会，我另行安排。

在云州，市委纪委书记齐必达，那是要市县实权干部们，望而生畏的。

可对于张卫东，掌握了这些材料后，也就是在某个饭局后，拜托一下，省委钱书记的大秘书孔东兄，劳驾递上去，签个字，转省纪委调查处理，就能打发了的事。

齐必达同志，还远远没有闻天强，经营多年，山水不『露』，黑白通吃，错综复杂，人脉深厚，来的难办啊。

晚上张卫东有些失眠，毕竟有了心事，妻子回了川西，房间却还浮动着幽香，还能回味到佳佳的柔情，翻来覆去，恍恍惚惚，到了十二点，才有些许睡觉的意思。

猛地卧室里电话响了起来，二号楼电话，是张卫东到任云州后，新装的，在云州，也属于机密电话范畴，基本没有怎么响过，此时午夜时，分外刺耳，心中有些不详预感。

“矿工死了就死了，不就是十几个人吗，在云州，隐瞒不报的矿难多了去了，你能都查完吗，好好做你的市长吧。”

张卫东厉声道，你是谁，有胆量你给我报个名。

电话那边的人说完早已经挂了，张卫东说的话，完全在对话筒自言自语。啪了放了话筒，张卫东失眠的意思更浓了。

想给邓铁军打电话，说道说道，一想市公安局二十四小时，高速连轴运转，老邓也没有怎么休息过，就起了床，冲了把脸，在浴室镜子前，狠力打了套组合拳，自语道，他妈的，是谁这么大胆，我张卫东怕过谁，该死吊朝上，尽管放马过来。

出来又做三十多个俯卧撑，还是没有困乏的意思，就掏出机密手机，试探着给郭兰打了过去。午夜的幽兰，是甜甜入梦，还是情思绵绵相思无度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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