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朱达,她这时候才恍惚意识到朱达的态度,这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在意过她,看她的眼神就和看那个包裹没什么区别,莫名的,周氏感觉浑身冰凉,连手脚都发僵。
“你看看那颗人头,你认得他!”朱达语气没什么变化。
周寡妇打了个颤,却不敢违逆朱达的命令,当意识到自己这点本钱没有任何作用的时候,她又变成了一个弱女子,在这个时代,出身低微,没有父家和夫家撑着的女人什么都不是,连人都未必算得上。
包袱被解开,气味愈发刺鼻,周氏把头颅的面孔转向自己这边,头颅已经被擦拭干净,没什么血污,可人死时候的绝望恐惧凝聚不散,五官扭曲,看着很是恐怖狰狞,周寡妇浑身剧烈颤抖,但看清这张脸之后她却没有松手。
屋中安静,周氏死死的盯着手中的头颅,脸色变得雪白,然后又渐渐涨红,显见是激动愤恨到了极处,偶尔张嘴呼吸,能看到妇人的牙关紧咬。
突然间又是一声尖叫,周寡妇拿着那头颅用力的向地面砸下去,那张巡检的首级已经放干了鲜血,这么砸最多有些碎肉迸溅,周氏砸的无比用力,好像要把这颗首级彻底砸碎,她一边砸一边说着什么,可嘴里念叨着什么话谁都听不清,一下下砸下去,好像所有的仇怨怒气都发泄出去,到最后终于能听清了。
“你这个千刀杀的畜生,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念叨几句这个之后,周氏又是嘶声说道:“相公,相公”
只看着面前这妇人把眼前的脑袋一丢,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周氏都顾不上屋内的朱达了,只在那里不管不顾的号哭,声嘶力竭的号哭。
“我的爷,别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再闹,整个庄子全惊动了。”外面的常凯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婆娘也冷哼了两声。
外面这突然的动静让周氏渐渐停下了哭声,她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双眼无神,整个人好像个空壳一般。
“我给你报了仇,你是不是毫无牵挂,想要找空子寻个短见,全了自家名节。”朱达淡然说道。
听到这话的周寡妇没有立刻反应,只是木然的看向朱达,整个人没有了情绪,就那么无礼的看着朱达。
朱达声音放柔和了些继续说道:“你要是想死,在你男人被害的时候就该死了,你要是想死,从跑出来到现在早就死了,也不要说大仇不报死不得,你早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报仇,你只是想活着。”
话说完之后,周氏呆滞木然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有惶恐、有惭愧、有悲恸、也有惊惧,更多的也有被说破心事的慌张。
此时的朱达脸上却有笑意浮现,可这温和的表情让周氏更加恐慌,身体扭动向后退了一尺,面前这不是年轻人,这是魔怪,不然怎么会看透人心。
“活着多好,为什么要死,你是不是怕夫家和娘家不让你活,你是不是怕外人的闲言碎语。”
朱达语气平淡,可每说一句,周氏就颤抖一下,等简单几句话说完,周寡妇整个人颤抖的如同筛糠,礼教名节是生死大事,因为有人可以用这个名目杀人,夫家一族想要吞没财产,往往会让寡妇殉节,有的人或许是为夫自杀,有的只是对外说是殉情殉节,而娘家一族往往也不愿意养着女儿,会让她改嫁到其他人家,也是把女儿卖一个好价钱,可寡妇改嫁往往没什么好下场,更有甚者,娘家为了自家的名声,也逼着女儿为夫殉情。
名教杀人不是白说的,自家人尚且如此,邻居亲戚的风言风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了的,这周氏孤身一人,没有儿女做寄托,整日里被人议论,被人鄙视,精神上很容易撑不住,还有这世道容不得这等孤寡,不知道多少人会欺负上门,这等情形之下,生不如死,早晚也会走上不归路,等到了这等时候,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之辈倒是会感慨唏嘘几句,这又是为夫殉情了......
既然想活,那自然就会恐惧这些死路,可大仇得报之后,周氏发现没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朱达并不贪图她的身体,而且将她会遇到的几种可能都说得通透,报仇后的欣慰已然不见,只剩下了慌张和绝望。
“为我卖命,为我纺纱织布,用你的手艺换你将来的好日子,有我在,没有人敢动你,没有人敢议论你,你会好好的活着,甚至比从前活得更好,愿意为我做牛做马吗?”朱达说完了自己想说的。
“老爷.....”朱达说完之后,周寡妇愣怔片刻之后才说出了两个字,可嗓子已经沙哑无比,蹦出这两个字之后,周氏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么,她爬起膝行几步,磕头下去,哭着说道:“老爷在上,妾身愿意做牛做马,这条命是老爷的了,若不然就是天打雷劈,来世不得为人。”
语气坚定,神情毅然,表态之后,周寡妇浑身力气好像都走空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可这时候的哭声,却充满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