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夫人神色震惊。
“这……”
“稳婆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容榕声音清淡,“我在场,我说,保大人。”
四面沉默,容楚道:“榕榕,多谢你。”
“但嫂嫂不肯。”容榕转眼看太史阑,眼神佩服,“她说,无论失去大人还是小孩,哥哥都会伤心,她不要让哥哥伤心。”
容楚霍然站起,看看太史阑,又坐了下去,脸色一瞬间白了。
这句话,她竟一直没和他说过。
太史阑默默吃菜,刚才她没能吃饱。
“没办法生下来,又不能弃任何一个,当时群敌环伺,四面楚歌,刺客来自不同势力,足足有三四拨,从各处展开攻击,近在咫尺,嫂嫂却决定,剖腹生产。”
容弥忽然窜了起来,容老夫人向后一倒,被伺候的嬷嬷扶住,嬷嬷的手,也是抖的。
满堂伺候的人面面相觑,眼神震惊——活活剖腹?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容老夫人虚弱地道。
“当时幸亏李家送来很好的药物器具,嫂嫂一力坚持开腹,是我……是我请缨出手。”容榕闭了闭眼睛,似乎还沉浸在那一刻的惊恐里,“……是我剖开了嫂嫂的肚子……取出了两个孩子,她竟然没晕,一直没晕,她怕我吓傻了,耽误了孩子……当时四面都是敌人,她还掌着我,直到把两个孩子拿出来,当当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呼吸……”
容当当张开嘴,很有点接受不能的样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出来的时候,必然是英明神武,哭声嘹亮的。
容叮叮也张着嘴,她是对那个剖肚子拿娃娃接受不能,那得多痛啊?还有,剖肚子出来的时候一定血迹淋漓,她和这世界打招呼的第一面,那得多丑?
所有人都雕塑一样,容老夫人望着容榕,脸上血色尽失。容弥手指颤抖,想喝茶掩饰,一口灌下去才发现茶已经凉透。
容楚什么人都没看,只看着太史阑,他一直觉得太史阑对儿子偏爱,心知一定有原因,原来如此!
“当时我们都以为孩子死了,准备将他葬了……是嫂嫂不放弃,将孩子倒提责骂,逼出了堵住他咽喉的淤血……”容榕抚摸着当当的头发,“当当,你要永远记得,如果没有你母亲,十个你也死了。”
容当当默然,良久道:“我知道。”
小小人儿,脸色严肃。
“我也知道。”容叮叮软绵绵依着太史阑,摸她肚皮,“麻麻,还痛吗?”
太史阑忙着喝汤吃肉,胡乱呜呜点点头,她今天忙了一天还没吃饭,饿坏了。
一室静寂中,容榕抛下了最后一个炸弹。
“直到孩子安然无恙,我给嫂嫂缝合后,我才知道……那麻药,没有作用。”
容老夫人如被针刺了一般跳起来,四面发出抽气声。
有种经历,无法想象,众人都抚住肚子,仿佛自己肚子也一抽一抽地剧痛。
容榕眼底浮现泪花,紧紧盯着她,道:“夫人。这天下谁都可以责嫂嫂。唯独哥哥不可以,容家不可以,您,不可以。”
她转身,对太史阑一躬,“嫂嫂,请允许我代夫人,为刚才的话,向您致歉。您从无任何对不起容家处,相反,是容家欠您的。”
太史阑叹口气——饭也不让她好好吃,她等下还要巡城。再说何必给容楚知道这些?一个人受过痛也就罢了,难道还要给他加一辈子心上负担?
她放下在啃的羊腿,待要起身,肩膀忽然被人按住,她回头,是容楚。
“你当得起。”他眸子沉沉地注视着她,“而且……”他站起身,也对她一躬。
“太史,这是我谢你,以我的名义,谢你。”
太史阑放下羊腿,站起来,一手一个兜住了。
“何必。”她道,“凡事只论是否心甘情愿。拿恩情来算,就生分了。何况那也是我的孩子。”
她瞟一眼一脸尴尬,脸色青白的容家老夫妇,看他们似乎也要来躬上一躬,赶紧喝止:“别!我很头痛那种事先不好好了解产生误会,事后又没有转折赶紧弯腰的遇事处理方式。有没有想过两种做法我都会很尴尬?”
容老夫妇欲待弯下的脊背僵住,躬也不是,不躬也是,冬月天气,容老夫人额上已经有汗。
“太史。”容楚并没有起身,“容榕还没有说完,后面的事情她不知道,我一并说完。说之前我先向你致歉:我原本忙碌,也不知母亲心中怨意,又怕他们年老受惊,很多事没有对他们讲明。这是我自私只顾父母,没有于你公正待遇。”
“孝顺,很好。”太史阑淡淡地道,“我的母亲,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就去了,之后,子欲养而亲不在。现在我终于有了家,内心里十分感激,内心里,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所以,你便是为你父母多考虑些,在我心里,也是代我孝顺,没什么好计较的。”
一番话简单深沉,厅中人人动容,想不到看似冷峻漠然的太史阑,内心深处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容家老夫妇愕然抬头看她,看见她眼神平静似有隐痛,立即羞得深深垂头。容弥向来笔直的腰背,都似被愧意压弯,他狠狠瞪容老夫人,容老夫人素日都要回敬的,今天却连头都抬不起。